琳琅道:“姑姑叮咛,本该竭力试一试,但是这是御用之物,我怕弄不好,反倒扳连了姑姑和芸初。”芸初道:“这回想不到气候如许和缓,只带了三件夹衣出来。早晨万岁爷指不定就要换,回京里去取又来不及,四执库那些人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拿到你们这边来。我晓得你的技术,你反正尽管尝尝。”
琳琅不由一怔,手里的一件江绸衫子便顺水漂去了,赶紧伸手去捞住。将衣筐、衣槌交给了火伴,跟着小宫女回营帐去。只见芸初正坐在那边,琳琅笑道:“我原猜你应当也是随扈出来,只是如何有工夫到我们这里来?”按端方,御前当差的人是不得随便走动的,芸初略有忧色,给她瞧一件石青夹衣。琳琅见那织锦是妆花龙纹,晓得是御衣,那衣肩上却撕了寸许来长的一道口儿。芸初道:“万岁爷明天上午行围时,这衣裳叫树枝挂了这么一道口儿,偏生这回织补上的人都留在宫里。”玉箸在一旁道:“琳琅,你夙来针线上非常来得,瞧瞧能不能拾掇?”
——纳兰容若《荷叶杯》
玉箸半晌方笑道:“我是说不上来幸亏那里,不过到了这半晌,还是觉着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绕着似的。”琳琅浅笑道:“姑姑太嘉奖了。”一语未了,忽听远处那铁簧之声又响起来,玉箸道:“那铁簧又吹起来啦,倒似成心跟我们唱和似的。”此番吹的倒是一套《月出》。此乐常见于琴曲,琳琅从未曾听人以铁簧来吹奏。簧声本就激越,吹奏如许的古曲,倒是剑走偏锋,令人耳目一新。
第二日倒是极阴沉的好气候。因行围在外,诸事从简,人手便显得吃紧。琳琅见衣裳没有洗出来,便自告奋勇去帮手洗浣。春三月里,芳草如茵,异化野花狼籍,一起行去惊起彩蝶飞鸟。四五个宫人抬了大筐的衣物,在水声溅溅的河边浣洗。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成全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回顾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傍晚。二年三度负东君。返来也,著意过今春。
玉箸不通乐理,只觉箫调清冷哀婉,盘曲动听。静夜里听来,如泣如诉,那箫声百折千回,缭绕不断,如回风骚月,清丽难言。一套箫曲吹完,帐中还是鸦静无声。
琳琅自入宫后,自是没有踏出过宫门半步,以是此次出京,又喜又叹。喜的是偶尔从车帷之间望去,贩子城郭如旧。叹的是天子出巡,九城戒严,坊市间由步兵统领衙门,会同前锋营、骁骑营、护虎帐,由御前大臣卖力统领跸警。御驾所经之处,街旁皆张以黄幕,由三营亲兵扼守,别说闲人,只怕连只耗子也被撵到十里开外去了。黄土壅道之上远远只瞥见迤逦的仪仗銮驾,行列连缀十数里。当时入关未久,军纪谨肃,只闻声千军万马,蹄声急沓,车轮辘辘,却连一声咳嗽之声都听不到。
玉箸打发了人送衣裳去,天气近晚,琳琅这几个时候不过胡乱咽了几个饽饽,这会子做完了活,方才感觉饿了。玉箸说:“这会子人也没有,点心也没有,我去叫他们给你做个锅子来吃。”琳琅忙说:“不劳动姑姑了,归正我这会子腿脚发麻,想着出去逛逛,恰好去厨房里瞧瞧有甚么现成吃的。”因是围猎在外的御营行在,端方稍懈,玉箸便说:“也罢,你去吃口热的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