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鹿浑因着一桩桩沓至恶事,心下本就忡忡,加上久为梦行症所扰,既不能睡,亦不敢睡,连番跋涉之下,终是打熬不住,睡眼开开阖阖,竟是于马背上颠簸着假寐畴昔。
“智囊,赏了给你。老子克日无事,扫了几眼你进的书,捡了几句识得的念了又念。这一瞧一念不打紧,老子说话是愈见文绉绉,唾沫嗅着也是更加酸溜溜了。”
“你们这群屎尿屁的毛崽子,也甭跟老子讳饰。”八大王单掌一挥,挑眉再道:“钱能抢,佛也能夺。只是女子,一个也不准给老子招惹!至于三彩山同那劳什子灵和寺,你等谁敢再提半字,老子徒手把他口条摘了,盐渍熏干了下酒!”
八大王听得此言,头颈一偏,懒惰转个话头,“智囊,三彩山跟老子的八音山,东西相望。苏城四围,也就独一我们这两座山头。虽说老子跟他们井水犯不着河水,但瞧着战后骨积高原那惨烈劲儿……”八大王摇了摇眉,冷声哀道:“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老子见那三彩山被一窝儿端,心底下哪儿能欢乐得起来?”话音方落,八大王目睑一抬,正见身前智囊双眉轻挑,眼放精光。八大王心下一紧,抬掌攥了座边小半条羊腿,直往智囊处一掷,吧嗒一声,不偏不倚,正落碟中。
山虽是佳处,来往流连之辈倒是寥寥。论及起因,全不过因着这山上有个悍匪窝,窝里有尊“八大王”。
席间座下,有一人,两手托碗,起家直冲八大王敬了一敬。
这八音山,山虽不高,林树却多;苍松插汉,秀木干云。时逢隆冬,山内倒是正昼如春、深夜如秋,全无凡俗炎热之感。
此一名,自非常人,恰是远近闻名的山匪头子——八大王。
五鹿浑两掌紧攒,缩肩塌背,摇眉怒道:“不知,不晓!”
细细瞧来,身前这渔色架吊颈着的,虽是女子,倒是高鼻深目,倒见威武;金形玉质,风韵夙成。
八大王闻听此言,也不细想,唯感心下憋屈,颇见不忿,吐纳一轮,闷气未息,反是引得喉间嘶嘶痰响,薨薨如雷。候得半晌,这便将单目一竖,猛咳一声,眨眉便将一口浓痰喷在前头;好巧不巧,那污脏物倒似生了眼目,啪的一声,倏瞬落于智囊座前那羊腿之上。
思及此处,仆人一顿,神思一转,脚下一个趔趄,踉踉跄跄闷头前赶。
智囊闻声,点头以应,瞧瞧身前羊腿,再瞥瞥八大王自顾自搔挠足袋的手,唇角一颤,顾睐四下,忙慌接言,“八王,那三彩山高低八十七口,一夜之间,无一幸免,齐齐折在了官军刀下。”智囊一顿,冷哼接道:“若论起因,怕是同三彩山一众北上灵和寺有些个干系。”
凝神细观,其心下由不得一紧:只见得幽房曲室,互为连属;朱阁游廊,回环四合。手边是金虬玉兽,壁砌生光;身外是桃蹊柳径,园接天阙。五鹿浑口唇微开,自知入梦,心下没法,反是两臂一抱,优游闲晃。虽说是信马由缰,但是五鹿浑却似早识门径,行了约莫半柱香,七拐八弯,鬼使神差到得一扇门前。
五鹿浑一行五人,得意了宋楼奶奶所传动静,这便奋马扬鞭,莫敢担搁,但是趁夜行路,终归有所不便。行了约莫一个多时候,已入卯时,目睹日耀桃都山,天鸡啼鸣,诸人并辔,渐缓脚步;现下,其已然远了咸朋山庄百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