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鹿浑闻声一颤,听来听去,总感李四友言辞含沙射影,心下一激,怒炎于火。
“但是,只怕这些年来,钜燕现国主在这龙榻上,无时不刻不坐卧不宁,日里夜里皆展转难安——其自心知,那贤明一世口衔天宪的父王,倒是晚值丧乱,前后交哄;老婆患,臣子叛,迍邅困踬,苦雨飘风,天之降罚,郁郁而终。”
李四友稍顿,捧了酒盅就口濡濡燥吻,后则抿了抿唇,其笑且怨,“惜得,樱儿为人,实在呆板,忠孝节义之事,其倒比男儿家更上得心去。念其先夫所行轻易,樱儿深感愧对,虽未明言,倒是同我渐行渐远,直最多载未曾再见……”
“尊驾便没传闻过那句‘闷声发大财’么?”李四友下颌一扬,挑眉再笑,“更何况,有命积财,还得有命开消才好。”
“常言道,狐疑起,暗鬼生。销磨楼主尽可不信鄙人之言,到时暗鬼一出,勾得了鄙人的魂,怕也夺得了钜燕国主的命。我一知名之辈,无从顾命,本就是捱得一时算一时;如果此躲避无可避,非得就死,且与一国之主同赴阴司便了,如此福泽,求之可贵,诚为幸运,倒是鄙人祖坟冒了青烟了。”
“现在回想,小老儿方才实在是三分面粉七分水——满满铛铛非常胡涂!静思重新,怎不后怕——如果方才当真取你性命,带累了容欢,怕樱儿届时亦不苟活,非得立时随了去不成。”
“如此说来,你销磨楼便从未作过牙侩,行过火发卖女子的活动?”
“先年死别,后岁生离,漫天神佛早将小老儿捏弄的不敢抱怨,任由摆布。人道是浮生若梦,为欢多少?”李四友口唇一抿,转悲作喜,“小老儿这把年事了,实在需得活得呆点,看得开点,才好留住一些念想,让今后同死地相接的日子听起来不甚可怖才好。”
五鹿浑心有戚戚,实在无言,但是低眉瞧见身前这大包小袋,唇角一耷,又想着各式推拒,恰于此时,正听得李四友低声再道:“小老儿瞧着尊驾面相,实非常人。且同宋楼清了其中干系,待离此地,你这毛发之疾,可期不药而愈。”
李四友闻听此言,面上神采还是不动,目帘一卷,秋水微浑,“小老儿年事渐长,更觉金马之庭不若帘肆之间,云台之上不及岩石之下呐。”
“廿二岁前,可曾有一女子阽危无策,泥足深陷你销磨楼内?”
“纵其再美,岂会胜得过樱儿去?”
李四友一拍脑门,立时拥戴道:“是了,是了,你且少待。”
“前辈不惧店家将其中奥妙漏于人知不成?”
磨蹭少时,五鹿浑方才侧目,见这一处,恰是宋楼后园,敞豁非常;挑眉回身,见假山嶙峋,上植古藤,蟠根虬枝,状如华盖,正将假山内里乾坤密密实实遮藏起来。
李四友闻声,膺内实在憋闷,喉头隆隆作响,呼的一声,侧颊自往一边啐了口浓痰,后则自行努了努嘴,将颊肉翻卷个两回,探手再捉了块黄雀酢,吃吃笑道:“本为杯盘之地,何作兵戈之场?”
五鹿浑鼻内一哼,压抑多时,终是于当下忍不住烦恼起来;一叹此返梢磨楼之行铩羽暴鳞,全无所获,加上见那秦况二人面上神态,转思李四友一腔丹衷一挂痴肠,不由得锐气尽失,肝火大动,正籍着眼下这由头一吐余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