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儿隐在这处,廿岁有多,不管来处,眼下过得早同刍荛褐夫并无大异,躬操井臼,朝作暮息;入夜则是青灯黄卷,静悟参修,长奉浮图,莫敢杀伐。既已入琉璃塔,自当言慈悲话——于那好拿捏的软物,佛陀说的是‘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放鹿愿长生’;于那耗心力的硬骨,佛陀行的是‘割肉贸鹰、捐躯饲虎’,劝的是‘放下屠刀、登时成佛’。故而中间方才那句,小老儿并不觉得如何。”
一言未尽,李四友后语见迟,面上似是失了何如,只把目帘一耷,卷袖负手,徐行便依着五鹿浑来处方向放脚。
“人长六尺,天下难藏。但是人化尸、生转死,土里一埋,清闲一世。可你嫡妻固执,古今非常,竟能说出那般让你上天无路上天无门的呆痴言语,少不了逼得你诈死之前,施则妙策将她好生骇上一骇。其行了恶事,存了负心,便是你人有影、衣有缝,其亦得连呼几声‘见鬼见鬼’,惊魂怵惕,汗不敢出,莫说啥存亡不离,就算是入殓其亦不敢睁眼,送葬其也不能近前。”
李四友闻声阖目,捋须巧笑,“以是我常说,天下女子,五体不全,累世不出一个斩钉截铁雷厉流行人物。便若我那脚头妻,当年其既手辣心狠行了逼宫之实,又阴差阳错得了宫变之利,于我儿远寒初登大宝之际,便该早作计画,暗中将那持我御笔手书的四名内卫斩草除根才是,怎敢把知情外人全须全尾好生留活着上,还教其捏着远寒把柄高枕无忧?”
李四友闻耳内嗡嗡,颊上一紧,丹田吃紧蓄上力,脚下不丁不八,瞠目抬声便道:“那边鬼祟,在此作耗?”
李四友地点,距那地宫入口,直行也不过养由基满弓而出一箭之地。然因着半途多庭榭廊阁,迂回盘曲,加上李四友行不过三五步,脚下已然垂垂显出些不笃定,似是被人暗中抄住了脚脖子,全然使不上力来。如此这般,明眼瞧着便是拖泥渡水,不干不脆。
此言方尽,那断龙石亦是随之落地。
“瞧瞧,瞧瞧,眼下钜燕金银有蓄、兵甲有励,黔民安足,群僚辅翼,原是全赖销磨楼仆人佛拜得勤、经念很多、香烧得好、悔追得及,这才求出个神佛锡羡,祉祐在侧,德销百殃,乱世清平。却也不知你搁下屠刀捧起经文,那双拭月摘星手,细细嗅来可还是喷鼻血腥?”
“鬼祟?”耳内覆信带笑,扑的一声,冥冥中兜脸冲李四友啐了一口。“依我瞧来,倒是宋楼奶奶撩了蜂剔了蝎,枉了半世聪明,为人蒙在鼓里,平生吃尽苦毒。以是老话说着——宁惹恶鬼,莫招恶人。倒不知销磨楼仆人觉得如何?”
“我便问你最后一句,你乃何人,意欲何为?”
李四友闻声见状,心知实在粉饰不下,干脆扬眉负手,哼道:“那送子药逃情丹,功效自不必说;那催情方,更是无人可辨神鬼难知,实在不负其药王名头。”
“种的是偷梁换柱施云布雨的因,等的是李代桃僵护实打虚的果。销磨楼主这一招假假真真,使得踏实!”
“吊桶落在井里抑或井落了吊桶里,旁人不知,我可瞧得一清二楚。顺水推舟,当机立断;当断不竭,反受其乱!”
“但是…但是真要这般?”李四友摇眉不住,把着劲儿扣在踝上,足尖冲地,再不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