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清算呢,二门上有人来回:“京里贾府来人了,说是替老太太给我们女人送生辰贺礼。”说得父亲与黛玉均是一愣。半个月前的那段公案尚未有结束呢,现在这出,为得哪般?
黛玉陪父亲于席上坐了,先斟了一盅酒,跪于母亲昔日坐处之前,举杯默悼了半晌,又以指拈酒,洒于案前,如此者三,方将杯中酒倾尽于地下,又磕了个头,方起家陪父亲坐了。另又斟了杯酒,双手奉于父切身前,口内道:“本日又是玉儿生辰,也是母亲当年受难之时。玉儿刚才敬过了母亲,还要再敬父亲一杯。多谢贤明的父亲大人,为玉儿找到一名如此斑斓贤能的母亲。”说得父亲怔了怔,待回过味来,不觉老脸有点红,拈须咳了咳,冒充骂了一句:“你这丫头……”终是笑着接过黛玉的敬酒,一饮而尽。一时就将他刚才见黛玉拜母的黯然之色去得干清干净。黛玉度其神采,悄悄松了口气。她本自忖,本身的生辰,是躲不过思念母亲这道槛的,本身悲伤也就罢了,她却更怕父亲神伤。现在的父亲,虽比本来那般形槁心灰的模样好很多,可黛玉心不足悸,恐怕父亲的表情会有几次。是以这生辰之时,如何即祭奠了母亲,又不让父亲触景伤情,实在让黛玉思虑了几日。四书五经想了个遍,也只想出这个彩衣娱亲的体例来。现在见父亲神采如常,方略略放了心。
父亲听得,含笑望向黛玉,叹道“哎,玉儿啊玉儿,为何你不是个男儿呢……如果男儿,有如此剔透的心机,我林家,后顾无忧了……”说得黛玉无言以对,总不好说这要怪父亲身己吧,只好撒娇扭过这个话题也罢。
鄙谚说:独木不成林。想我林家,本就族人希少,入朝以后,又各自为营。如有什风吹草动,岂不如那独树普通,一折而扑。怎比得那成林的树木,来得稳妥。……虽是出五服的远亲,倒底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来,且我等本为一族,只算作亲戚来往,与那勾给朋党一说,也扯不上干系,倒比起与旧生故交之交,来得更放心……
父亲怕黛玉久坐于病体倒霉,饭后又催着黛玉回房安息。黛玉在院中困了多日,那里肯就此归去。她抿嘴转了转眸子儿,出门玩耍,父亲大略是不会同意的,不如央了父亲一起去园子里赏花,看她扑蝶。
本日之事的启事,倒是那周瑞周管事。因他一到了林府,就将重振精力的林老爷给激愤了,给拘在院子里不得自在,自是断了与外边的音信,且这传书递信之事,其他的几个粗使的下人、婆子均不晓得,兼之又都被林家安抚着,全不知周管事被禁,只当他占了高枝,单独享用去了。京里王夫人得不着动静,林女人进京一事停顿如何,答复不了贾母,一二日也就罢了,等三五今后,就被上了心的贾母给看出了蹊跷。一来二去的,贾母也就有点晓得了。
虽说花朝节是在仲春时节,但黛玉还是感觉好冷,可园子里黄的迎春,粉的桃花,白的梨花,紫的丁香,全不管情面冷暖,人间沧桑,自顾自地开得千娇百媚,那澎勃的生命力,感化着擦枝而过的行人们,心胸大开。黛玉顽了一会儿,就被父亲叫回亭中歇下,同看着小丫头们在花间扑蝶嘻笑。
“爹爹,女儿有一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女儿听母亲说,贾府的两位娘舅,为着是兄弟,一向彼邻而居,这原也是随了其祖上,宁、荣二公,他二老得封后,即在一处,建得宅子。如此宁公的先人,与娘舅们虽是将近出五服的亲戚了,却仍亲如一家,不时来往……如此相扶相帮,在朝中同声连气,相互照顾,免了多少难处,确是不失一族人的血亲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