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嬷嬷皱眉细看了看她,“丫头们没有,女人倒是有的。”说着将托盘放在案上,“……女人日日读着书,怎地忘了‘身材发肤,受之父母’的事理,天大的事儿,也不能不用饭啊。这都好几日未曾好好用饭了,倘若饿坏了身子,看你如何向老爷交代……”边说边已拿起了银勺,竟是筹算亲身脱手喂黛玉了。
黛玉进京的这条水路,便是驰名的京杭大运河。此行自扬州出发,扬帆北上,过淮安、淮阴,经徐州、沧州,中转京都。若自舆图上看,几近是南北向的一条直线,一起下水土气候,差别极大。贾琏得了林姑父的嘱附,素知黛贵体弱,想着这一起如果心急赶路,回京却交给老祖宗一个病美人,如何使得?是以船行非常迟缓。再者黛玉防治恰当,日日换水饮用,这一起行来,世人倒还安康。
天气尚早,但船已在河中下了锚,水面上小舟来去穿越,远眺岸边,商船云集,船埠上人头攒动,尽显交通要塞的繁华。黛玉正站在窗边打量着,王嬷嬷在门外回道:“女人,齐嫂子求见。……他们来接我们了呢。”话语里已是藏不住的高兴。本来是林齐佳耦收到女人一起进京的路程,已先一步赶到了通州,来迎黛玉一行了。林齐已去贾琏船上拜见,齐嫂即来求见黛玉。
岸边的柳樟被柏槐替代,又换成了松杨……初生的春光,垂垂掩入了残冬的江雾中。江面上偶尔响起的船工调子清脆高亢,再不也似故乡那般婉转委宛。黛玉停了手中针线,侧耳聆听,京都,近了呢……娴雅挑帘进了舱,回禀黛玉:“女人,已到了通州。”通州,这但是进京的最后一个大船埠了。黛玉起家走近窗边,月梅垂下纱帘,开了舷窗,河心北风呼呼地灌出去,春柳忙将刚给黛玉披上披风又扯了扯紧。
齐嫂入府问安,贾母自要问起黛玉。齐嫂回禀启程时女人已在清算行装,不日就要解缆的。只是自家老爷怕女人体弱,路程迟缓,担搁了这位贾雨村贾先生的起复,以是未曾与女人并作一起入京,不过女大家虽未到,行装倒是随船带了些,不知可安排在那边――倒是问黛玉入贾府后的住处。贾母尚未开口,王夫人在旁理理袖子,笑道,“林姑爷真是慈父,备得这般全面……”齐嫂回身向她福了福,也和和蔼气地笑回道:“二舅奶奶见笑了,这也是为了老爷的一点孝心,女人虽幼,到底代替老爷、夫人,到老太太身边来尽尽孝心的,这如果因女人体弱多病,反扰了老太太就不好了,就算不为女人多想想,也得为着老太太多考虑考虑的……再说了,我们夫人就这么一点儿血脉,老爷又怎能不经心……”
河水流逝,景移物换。身临其境的黛玉纵是有各式主张捏拿在心间,可终是年幼,此时的背井离乡之痛,竟比当年平空穿来之惊,更让她难以忍耐。当初驱逐她的,是忘我宠嬖她的父母,而现在她将要去的,却极能够是她的死地……身不由己地被运气大水推向此岸,让黛玉的表情,进入了一种怪圈:即因已知而占了先机,又因已知而惊骇莫名。她又本是个被动伤感的性子,连日里,更让她有一种知天命而无能为力的感受。总算她本身的傲气,那不伏输的犟脾气,另有,那份对父亲的任务感,使她不至于真的随波逐流,低沉了本身。如此这般反几次复地在内心挣扎了几日,方才垂垂定下心来。旁人不知她的心机,只见她整日里茶饭不思地对着窗外发怔,虽没哭,却更让人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