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树下,曲径路口,方咏雩拎着两只酒坛站在那边,他拢着烟青色的广袖袍子,本就惨白的脸庞愈发显得面无赤色,仿佛风一吹就能把他掀翻。
“罢休。”方咏雩目光微冷,“各喝各的,互不相干。”
“……抱愧,我并无此意。”
方咏雩不置可否,回身道:“跟上。”
暮春四月,恰是杏花极妍将败之时,色彩已由浓转淡,在月下恍若碎玉满枝头。
可薛泓碧是信的。
似是猜到他有此一招,方咏雩不慌不忙地抬了下胳膊,昭衍一招抓空也不烦恼,手腕翻转去擒他小臂,两报酬一只酒坛隔桌动起手来,一方迅疾矫捷,一方不动如山,如有第三人在场必然看得目炫狼籍,恰好那酒水竟无一滴洒落出来。
昭衍站直身材,抬袖擦去残酒,忍不住又打了个嗝,这回是喝饱了撑的。
“是啊,终究要到了。”昭衍抱起胳膊,“你顿时要回家了,莫非不高兴?”
自古后代情长最难分辩,昭衍干脆快刀斩乱麻,直言道:“江蜜斯自幼善于父兄庇护之下,此番是头一回历经江湖险恶,我不过是刚好呈现在她需求的时候,与其说甚么情买卖动,不如说是一时悸动罢了。”
当今天下,修炼阴册者唯有两人,便是玉无瑕和周绛云。
“呼……”
如此十来个回合过后,两人同时抓住了坛口一方,四目相对,寸步不让。
昭衍总算是明白傅渊渟为何拔取软鞭作为兵器——他是用这类体例逼迫本身“柔”下来,不至于刚过易折。
昭衍筹办万全,运气也谨慎谨慎,此番修炼可谓顺利,稳稳迈入第七重境地门槛,却不料在将近收功时横生变故,那股暴戾之气如同一条恶龙,哪怕他及时运转清净心法,仍在气海中横冲直撞,激得体内气血翻涌不休,几乎逆行倒冲。
残月凉,轻风冷,杏花谢白,小径幽深。
窗外的月光暗淡了下去,屋里变得一片暗淡。
方咏雩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在昭衍将近忍不住发作的时候,他俄然说道:“我只是感觉……阿萝她,有些古怪。”
方咏雩只是嘲笑,笑中隐含调侃和悲意。
沉默半晌以后,方咏雩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最快本年,最迟来岁,我就要跟阿萝结婚了。”
“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哪一样不比在外风餐露宿还得提心吊胆的日子来得好?”
此时已是半夜半夜。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昭衍收功下床,倒了一杯冷茶饮下,冷水入腹,那股火气未被浇灭,反而号令得愈发肆无顾忌。
方咏雩气急,用力一拽酒坛竟没能撼动,比及部下劲力一松,他再往坛中看去,内里空空如也,点滴不留。
昭衍脸上却不见多少忧色。
她和顺斑斓,腹有诗书,偏生有着与表面截然分歧的对峙和傲骨,不管是铁索桥上纵身一跃,还是深谷之下相伴相依,都充足昭衍把“江烟萝”这个名字铭记于心。
方咏雩沉默了半晌,道:“最多两三日,我们就要到达栖凰山了。”
方咏雩可贵如此咄咄逼人:“你当真对她毫无绮念?我不要你对天发誓,只要你抚心自问,你对她有没有那份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