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轻声道:“洁白大师迩来可好?”
他不知方咏雩尚在人间,方咏雩也不能去见他,故而本日只要昭衍、江烟萝和鉴慧三人前来送行,江平潮不知是被甚么变乱障了脚步,或是心境难平不忍分袂,待到天光大亮仍未见其踪迹。
昭衍脚下慢了一步,他定定地看着鉴慧,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地笑出了声。
这话已算得上出言不逊,鉴慧还是安静如初,点头道:“人间烦恼苦多,只因不识自我。”
江平潮不再说些客气话,自打在武林大会上败战以后,这个豪气开朗的男人就变得沉默很多,仿佛无形的阴云覆盖在贰心头,叫他说不出口也走不出来。
如果旁人在此,只会感觉昭衍失礼至极,鉴慧倒是站在原地任他大笑,直到昭衍笑得将近岔气,他才颂了句佛号,问道:“小山主缘何发笑?”
穆清的眉头伸展开来,倒是道:“我二人车马慢行,少帮主若与我们同路,只恐耽搁要事。”
江平潮看了他一眼,道:“昨日收到飞鸽传书,灵蛟会、弱水宫两派为争明月河漕运之利,争抢厮杀不成开交,沿河各路贼寇浑水摸鱼,结成数十匪寨掠扰乡邻,更有那见风使舵之辈者举寨投入魔门为虎作伥,官府疲于弹压,百姓害怕难安。”
与鉴慧一样,洁白是个从表面看来平平无奇的和尚,他没有七窍小巧心,亦无三寸不烂之舌,天然不能绞尽脑汁地找话来讲,他只晓得对着薛泓碧念佛,甚么《地藏经》、《金刚经》、《楞严经》、《法华经》……但凡是佛经,就没有他不念的,每天从睁眼念到闭眼,苍蝇都没如许烦人的。
时人轻存亡、重分袂,盖因这世道风云莫测,朝夕之间已是祸福骤变,此一别少则数月,多则数年,如有不幸,便是此生再难重聚相见。
鉴慧懂些医理,他细心看过了武林盟医师配好的药,考虑了一二,这才取出一个木匣递给展煜,道:“展大侠,你们这一起上不免有风餐露宿之时,一些药材亦不是去平常药铺就能及时买到的,贫僧这里有制成的药膏能消炎镇痛,可用在急需之时。”
昭衍渐渐闭上了眼。
鉴慧微微一笑,脸上不见半分惊色,只是道:“多谢小山主顾虑,家师与殷前辈统统安好。”
是以,待丐帮、望舒门两派离山三日以后,穆清才向方怀远请辞,携展煜下山。
鉴慧问道:“佛曰‘人生有八苦,是为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分袂、求不得与五取蕴’,不知小山主因何而苦?”
薛泓碧忍了三天,饶是贰心如死灰也实在不堪忍耐,终究在第四天时开了腔,直言道:“大师,我听不懂,佛也渡不了我,不必再念了。”
以茶代酒,叙话已尽,昭衍帮手将展煜抱上马车,世人正欲挥手道别,忽闻火线山道上传来一阵短促的马蹄声,伴跟着一声长叹,那策马之人已赶到近前,一道身影翻身而下,恰是江平潮。
蒲月廿二,长风天,送客日。
江平潮点了点头,道:“盟主连夜派人赶往东海府联络各处罚舵,筹办调集人手杀贼安民,只是海天帮既为水上宗门,得知此事更不成坐视不睬,我向父亲请命,他已应允。”
他翻身上马,穆清坐上辕座御马驾车,三人挥别亲朋下山而去,天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又残暴地将之扯离了这片泥土。
昭衍见了这药膏,心下俄然一动,笑道:“本来鉴慧师父还懂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