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傅云英的料想，不知傅云章说了几句甚么，族老们的气势蓦地变弱了，祠堂那头的吵嚷声越来越低。
陈老太太火冒三丈，手指紧攥圈椅扶手，瞋目道：“他眼里另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一墙之隔的配房里，傅云英能清楚听到族老正在痛骂傅云章“不忠不孝、忘恩负义”，另有骂得更粗鄙的，说他狼心狗肺，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傅云英悄悄呼出一口气，她正感觉百无聊赖，只能低头数火盆里有多少块炭，数来数去，数得眼睛发直。
傅云英恍然大悟，差点忘了傅云章的母亲，本朝以孝治国，族老们并不是没有背景，他们的倚仗就是陈老太太。
刚才跑走的小娘子傅容带着丫环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抱怨：“二哥哥，娘辛辛苦苦把你扶养长大，你就是这么回报娘的？娘吃了那么多苦，要一座牌坊如何了？又不要我们出钱钞，你只要写一篇文章给知县娘舅，娘舅就能把事情办好……”
他气质温润，彬彬有礼，垂眸看人的时候，神情却显得有些冷酷凌厉，傅云英朝他略一点头，安静号召道：“二哥。”
傅云英走出几步，俄然一个回身，“回配房。”
傅云章怔了怔，仓促嗯一声，径直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她和三个不晓得拐了多少道弯的堂姐道别，出了配房。
傅云章微不成察地摇点头，目光漫不经心从傅云英身上扫过。
配房里除了傅云英是个女伢子以外，另有三个和她环境差未几的小娘子，都是父亲早逝，母亲守寡不肯出门，代表她们那一房来当个安排的。她们是未出阁的大闺女，妇人们不准她们出去，叮嘱她们待在里间烤火。
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奉迎阿谀的话，陈老太太面色略微和缓了一点。
陈老太太现身后，引发一片哗然。
妇人们对望一眼，含笑解劝陈老太太，“二少爷恁的聪明，或许有别的筹算，大嫂子别急。”
傅容双眉紧皱，心疼道，“娘，二哥哥太刚强了！真不晓得他到底在想甚么！”
傅容气得顿足，“一个个跟没吃饱一样，看到肉就往上扑！”
留额发的小厮小声道：“二少爷说，他不会上书求知县大人旌表节妇，谁敢背着他脱手脚，他就把谁家的田亩划出去。族老们立马不吭声了，承诺二少爷今后不提立牌坊的事。”
妇人们劝说陈老太太的声音远远飘来，陈老太太神采阴沉如水，果断不肯起家。
王叔和丫环站在原地呆了一瞬，从速拔腿跟上。
妇人们搀扶陈老太太坐定，怕白叟家畏寒，七手八脚把一架大火盆挪到她跟前，殷勤服侍。
是二少爷傅云章，他踏进长廊，劈面走过来，身姿矗立，仿若群山之巅傲然矗立的青松，任暴风残虐，他淡然以对，脊背挺直。
王叔趁其别人不重视，蹑手蹑脚走到门帘外边，“五蜜斯，官人让我来接您归去。”
她回到陈老太太身边，照实转述小厮的话。
苏娘子清脆地承诺一声，冒雪走到长廊外，找仆人探听祠堂里现在是甚么景象。
傅四老爷感觉族老们美满是多此一举，二少爷读了那么多书，晓得的事理比他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族老多多了，既然二少爷不承诺，那就别修甚么牌坊了，归正官府又不会因为哪家多几个孀妇就少收税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