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人有纳妾者,夕入妻房,不敢便去,伪解屦作登榻状。妻曰:“去休!勿作态!”夫尚盘桓,妻正色曰:“我非似他家妒忌者,何必尔尔。”夫乃去。妻独卧,展转不得寐,遂起,往伏门外潜听之。但闻妾声模糊,不甚了了,惟“郎罢”二字略可辨识。郎罢,闽人呼父也。妻听逾刻,痰厥而踣,首触扉出声。夫惊起启户,尸倒入。呼妾火之,则其妻也。急扶灌之。目略开,即呻曰:“谁家郎罢被汝呼!”妒情可哂。
里中三四恶少,窥大商饶足,夜逾坦入。伉俪警寤,鸣盥器而号。邻居共嫉之,无援者。不得已疾呼二商,商闻嫂鸣欲趋救,妻止之,大声对嫂曰:“兄弟析居,有祸各受,谁复能相顾也!”俄,盗破扉,执大商及妇炮烙之,呼声綦惨。二商曰:“彼固无情,焉有坐视兄死而不救者!”率子越垣,大声疾呼。二商父子故武勇,人所害怕,又惊骇致他援,盗乃去。视兄嫂两股焦灼,扶榻上,调集婢仆,乃归。
乡中不逞之徒,闻二商去,又攻之。复执大商,榜楚并兼,梏毒惨至,统统金资,悉以赎命。盗临去,开廪呼村中贫者,恣所取,瞬息都尽。次日二商始闻,及奔视,则兄已昏愦不能语,开目见弟,但以手抓床席罢了。少顷遂死。二商忿诉邑宰。盗魁逃窜,莫可缉获。盗粟者百余人,皆里中穷户,州守亦莫如何。
莒人商姓者,兄富而弟贫,邻垣而居。康熙间,岁大凶,弟朝夕不自给。一日,日向午,尚未举火、空腹蹀踱,无觉得计。妻令往告兄,商曰:“无益。脱兄怜我贫也,当早有以处此矣。”妻固强之,商便使其子往,少顷白手而返。商曰:“何如哉!”妻详问阿伯云何,子曰:“伯迟疑目视伯母,伯母告我曰:‘兄弟析居,有饭各食,谁复能相顾也。’”伉俪无言,暂以残盎败榻,少易糠秕而生。
异史氏曰:“闻大商一介不轻取与,亦猖洁自好者也。然妇言是听,愦愦不置一词,恝情骨肉,卒以吝死。呜呼!亦何怪哉!二商以贫始,以素封终。为人何所长?但不甚遵阃教耳。呜呼!一行分歧,而品德遂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