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苦盗。有郄雍者,能视盗之貌,察其眉睫之间,而得其情。晋侯使视盗,千百无遗一焉。晋侯大喜,告赵文子曰:「吾得一人,而一国之盗为尽矣,奚用多为?」文子曰:「吾君恃伺察而得盗,盗不尽矣,且却雍必不得其死焉。」俄而群盗谋曰:「吾所穷者却雍也。」遂共盗而残之。晋侯闻而大骇,立召文子而告之曰:「果如子言,却雍死矣!然取盗何方?」文子曰:「周谚有言:『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藏匿者有殃。』且君若欲无盗,若莫举贤而任之;使教明于上,化行于下,民有耻心,则何盗之为?」因而用随会知政,而群盗奔秦焉。
严恢曰:「所为问道者为富。今得珠亦富矣,安用道?」子列子曰:「桀纣唯厚利而轻道,是以亡。幸哉余未汝语也。人而无义,唯食罢了,是鸡狗也。强食靡角,胜者为制,是禽兽也。为鸡狗禽兽矣,而欲人之尊己,不成得也。人不尊己,则危辱及之矣。」
鲁施氏有二子,其一好学,其一好兵。好学者以术干齐侯;齐侯纳之,觉得诸公子之傅。好兵者之楚,以法干楚王;王悦之,觉得军正。禄富其家,爵荣其亲。施氏之邻居孟氏同有二子,所业亦同,而窘于贫。羡施氏之有,因从请进趋之方。二子以实告孟氏。孟氏之一子之秦,以术干秦王。秦王曰:「当今诸侯力图,所务兵食罢了。若用仁义治吾国,是灭亡之道。」遂宫而放之。其一子之卫,以法干卫侯。卫侯曰:「吾弱国也,而摄乎大国之间。大国吾事之,小国吾抚之,是求安之道。若赖兵权,灭亡可待矣。若全而归之,适于他国,为吾之患不轻矣。」遂刖之,而还诸鲁。既反,孟氏之父子叩胸而让施氏。施氏曰:「凡得时者昌,失时者亡。子道与吾同,而功与吾异,失时者也,非行之谬也。且天下理无常是,事无常非。先日所用,今或弃之;今之所弃,后或用之。此用与不消,无定是非也。投隙抵时,应事无方,属乎智。智苟不敷,使若博如孔丘,术如吕尚,焉往而不穷哉?」孟氏父子舍然无愠容,曰:「吾知之矣。子勿重言!」
列子学射,中矣,请于关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以是中者乎?」对曰:「弗知也。」关尹子曰:「未可。」退而习之。三年,又以报关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以是中乎?」列子曰:「知之矣。」关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也。非独射也,为国与身亦皆如之。故贤人不察存亡而察其以是然。」
晋文公出会,欲伐卫,公子锄仰天而笑。公问:「何笑?」曰:「臣笑邻之人有送其妻适私家者,道见桑妇,悦而与言。然顾视其妻,亦有招之者矣。臣暗笑此也。」公寤其言,乃止。引师而还,未至,而有伐其北鄙者矣。
宋人有好行仁义者,三世不懈。家无端黑牛生白犊,以问孔子。孔子曰:「此吉利也,以荐上帝。」居一年,其父无端而盲。其牛又复活白犊,其父又复令其子问孔子。其子曰:「前问之而失明,又何问乎?」父曰:「贤人之言先迕后合。其事未究,姑复问之。」其子又复问孔子。孔子曰:「吉利也。」复教以祭。其子归致命。其父曰:「行孔子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无端而盲。厥后楚攻宋,围其城;民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丁壮者皆乘城而战,死者太半。此人以父子有疾皆免。及围解而疾俱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