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侵占反鲁,息驾乎河梁而观焉。有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弗能游,鼋鼍弗能居,有一丈夫方将厉之。孔子令人并涯止之,曰:「此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弗能游,鼋鼍弗能居也。意者难能够济乎?」丈夫不以错意,遂度而出。孔子问之曰:「巧乎?有道术乎?以是能入而出者,何也?」丈夫对曰:「始吾之入也,先以忠信;及吾之出也,又从以忠信。忠信错吾躯于波流,而吾不敢用私,以是能入而复出者,以此也。」孔子谓弟子曰:「二三子识之!水且犹能够忠信诚身亲之,而况人乎?」
鲁施氏有二子,其一好学,其一好兵。好学者以术干齐侯;齐侯纳之,觉得诸公子之傅。好兵者之楚,以法干楚王;王悦之,觉得军正。禄富其家,爵荣其亲。施氏之邻居孟氏同有二子,所业亦同,而窘于贫。羡施氏之有,因从请进趋之方。二子以实告孟氏。孟氏之一子之秦,以术干秦王。秦王曰:「当今诸侯力图,所务兵食罢了。若用仁义治吾国,是灭亡之道。」遂宫而放之。其一子之卫,以法干卫侯。卫侯曰:「吾弱国也,而摄乎大国之间。大国吾事之,小国吾抚之,是求安之道。若赖兵权,灭亡可待矣。若全而归之,适于他国,为吾之患不轻矣。」遂刖之,而还诸鲁。既反,孟氏之父子叩胸而让施氏。施氏曰:「凡得时者昌,失时者亡。子道与吾同,而功与吾异,失时者也,非行之谬也。且天下理无常是,事无常非。先日所用,今或弃之;今之所弃,后或用之。此用与不消,无定是非也。投隙抵时,应事无方,属乎智。智苟不敷,使若博如孔丘,术如吕尚,焉往而不穷哉?」孟氏父子舍然无愠容,曰:「吾知之矣。子勿重言!」
赵襄子使新稚穆子攻翟,胜之,取左人中人;使遽人来谒之。襄子方食而有忧色。摆布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忧色。何也?」襄子曰:「夫江河之大也,不过三日;飘风暴雨不终朝,日中不斯须。今赵氏之德行无所施于积,一朝而两城下,亡其及我哉!」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者所觉得昌也,喜者所觉得亡也。胜非其难者也;持之,其难者也。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代。齐、楚、吴、越皆尝胜矣,然卒取亡焉,不达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为能持胜。孔子之劲,能拓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而不肯以兵知。故善持胜者以强为弱。
子列子穷,面貌有饥色。客有言之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老婆,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也哉?」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以是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关尹谓子列子曰:「言美则响美,言恶则响恶;身长则影长,身短则影短。名也者,响也;身也者,影也。故曰:『慎尔言,将有和之;慎尔行,将有随之。』是故贤人见出以知入,观往以知来,此其以是先知之理也。度在身,稽在人。人爱我,我必爱之;人恶我,我必恶之。汤武爱天下,故王;桀纣恶天下,故亡,此所稽也。稽度皆明而不道也,譬之出不由门,行不从径也。以是求利,不亦难乎?尝观之神农有炎之德,稽之虞、夏、商、周之书,度诸法士贤人之言,以是存亡废兴而非由此道者,未之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