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郑和轻声叹道,“年长的郡主里数她最美,男人们千方百计,只想看她一眼。”
“我站在池边,看着茅舍烧成灰烬,转头四顾,偌大滇池岸边,只剩下我孤身一人。我也不晓得父亲为何放过我,本来我恨他入骨,可他自焚而死,让我恨无可爱,我本来下定决计找他报仇,到现在,我的仇敌又是谁呢?我苍茫极了,分开了滇池,孤魂野鬼普通到处浪荡,其间的痛苦难以言说,若非巧遇家师,我早已变成荒漠枯骨。本觉得遁入佛门,佛法泛博,能够化解人间冤孽,谁知流年暗换,那日的景象老是挥之不去,念兹在兹,竟用心魔,此事一日不解,一日难证大道。”
“父王又说:‘明军追逐上来,男人都得死,女人都会受尽污辱。当年宋人兵败崖山,十万军民蹈海而死,宋人一贯怯懦,尚且血性如此,我等身为黄金家属的子孙,莫非还不如那些宋人吗?’他这话非常明白,鼓励大师宁死不辱、他杀就义。但是蝼蚁尚且偷生,这些妃子天孙养尊处优,浑然不知世事艰巨,一时候,只听哭哭啼啼,并无一人筹算他杀。
郑和叹道:“宝音郡主最懂事,身份贵重,却没有半点儿骄奢浮华,这些年,公主郡主我也见过很多,如她如许的却没有第二个。”
冲大师摆手道:“三保,这些不相干的事说它干甚么?”
冲大师沉默一下,问道:“你当时做的寺人?”
冲大师志对劲满,举起双手拍了几下。舱外船桨击水,船只方向偏转,缓缓驶向东南。
冲大师微微一笑,又问:“三保,你还认我这个朋友么?”郑和合十道:“不敢,您是三保的主子,一日为主,毕生不改。”
但听郑和又问:“薛禅王子,那一天以后,究竟产生甚么?你又何故遁入佛门?”
冲大师讽刺一笑,持续说道:“父王每念一个名字,就有一人丧生,先是女眷小孩,再是王府官吏,再前面是王府卫兵,岸边的人越来越少。开初另有人哭哭闹闹,到厥后,一个个默不出声,仿佛行尸走肉,拖着步子走进池水。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蠢如猪狗牛羊,丧命之时也会嘶鸣惨叫,报酬万物之灵,沉默赴死,竟然没有只言片语。
乐之扬悄悄不平,深思:“如何没有第二个,那是你没见过朱微。”
“父亲每叫一人,我的心都是一紧,厥后也渐趋麻痹,但觉灭亡不过如此,不过纵身一跃,留下几个气泡。这么自宽自解,我也心安很多,宝音将脸埋在我的怀里,身子簌簌颤栗。我本想欣喜她几句,俄然听到父王叫出母亲的名字。”
“哄人。”乐之扬笑道,“十岁的小孩,如何会有这么多希奇古怪的动机?”冲大师笑了笑,不置可否,郑和却大为不平,说道:“薛禅王子有夙慧,打小儿就是神童……”
未几时,火线歌乐奏响,呈现一只画舫,船高两层,雕画精彩。划子到了画舫之下,上面垂下木梯。冲大师说声:“请!”踩着木梯,抢先上了画舫。
“忸捏,忸捏。”郑和道,“落魄残生,当不起,当不起。”
郑和略一沉默,侧目看向乐之扬,仿佛大有疑虑。冲大师笑道:“不消担忧,道灵仙长决不会泄漏一字,是么?”谛视乐之扬,无不威胁之意。
冲大师道:“狗入僻巷,不免乱吠乱咬,凡人一旦绝望,总会做出些莫名其妙的事儿。父王杀了宝音,剑尖指着我说:‘你还抱但愿么?’我说:‘当然。’父王细心看了我一会儿,说道:‘如果你本日不死,你会如何做?’我说:‘杀了你,给妈妈和宝音报仇。’父亲愣了一下,哈哈大笑,笑了几声,放下宝剑说:‘你去吧,走得越远越好。’说完头也不回,走进一间茅舍,我莫名其妙,呆在原地,不一会儿,就看茅舍燃烧起来,火光里,父亲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到厥后,甚么声音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