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他的眼里内心尽是朱微，再也没法专注古琴，乐律颠三倒四，讹夺持续不竭，乃至于用心拉长曲目，只想弹得越慢越好，只因弹得越久，瞥见朱微的时候就越长。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担忧：即便朱微近在面前，时候也会消逝，俨如朝露霜痕，来去无踪，不容掌控。
乐之扬一边听着，暗自好笑：“这话错了，大和尚可不是你大明的人物。”
正想着，落羽生走到近前，李景隆瞪着他面皮涨紫、半羞半怒，梅殷倒是笑嘻嘻拱手说道：“佩服，佩服，本府的杨乐工得了五个上甲，我还觉得到了顶儿尖儿，再也无人可比，听了老先生的吹奏，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次乐道大会，老先生和杨乐工二人十甲，真是一段嘉话……”
“好琵琶。”宁王望着冲大师，一腔疑虑化为佩服，“老先生，你可有点评？”
冲大师坐下鼓琴，寥寥数声，韵致已是不凡。乐之扬不堪惊奇，他听过冲大师歌颂，知他谙熟乐律，但是万料不到，大和尚的古琴也如此了得。更可怪的是，他胆小包天，身为蒙古王子，胆敢参与此会，乐之扬至今记得，当日“仙月居”里，冷玄叫破了冲大师的蒙古名字。和尚输了还好，倘若连过两关，见到朱元璋，免不了要跟冷玄照面，当时冷玄张口一呼，冲大师必死无疑。
悲伤之际，人群中躁动起来，他转眼看去，大吃一惊。冲大师白袍如云，洒然登台，风韵俊朗，神采照人，通身如有光彩，宝相寂静之极，很多善男信女，无不为之心折，嘴上不说，心中暗念“阿弥托佛”。
宁王听得出神，应和琴声，双手无声拍打，忽道：“落先生，这和尚的琴，你如何批评？”落羽生双眉微微一扬：“白玉山下碧水流。”
宁王谛视落羽生很久，忽道：“老先生神乎其技，本王叹为观止，但不知老先生的音乐工承何人，出自何种流派？”
落羽生叹道：“鼓乃人间之风雷，女子气势荏弱，不易把握，但到这个境地，已是殊难堪能。”
宁王心知肚明，笑道：“过奖过奖，先生高论，本王才是受益很多。”落羽生一挥手，冷冷说道：“老朽之论，何足挂齿？”
环绕沉香大轿，百余名禁军严阵以待，成心偶然地将肩舆与朱微一块儿围了起来，四周的人别说靠近，窥视一眼也难。但是乐之扬身处高台、一目了然，两人遥相对望、无所停滞。乐之扬心胸起伏，恨不得冲下台去，拉着朱微远远逃脱，天涯也好，天涯也好，找一个没人的处所度过余生。
宁王一愣，鼓掌道：“精当，精当，人如白玉山，琴声碧水流！我大明国土万里，公然人杰地灵。”
落羽生不置可否，宁王盯着他高低打量，眼里迷惑更浓。乐之扬也忍不住心想：“寄父常说，音乐天禀使然，总角前若不登堂入室，可说平生有望。四十岁学音乐，嘿，岂有此理？老先生本事不小，提及话来却不着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