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应真微微一笑,说道:“陛下不老,但也清减了很多。”
“微儿……”朱元璋喘气稍定,声音非常沙哑,“你不懂的,这些混账庸医,仗着懂一点儿医术,玩弄丹方,拖延日月,好让朕每天依靠药物,从而受制于他们……”
朱元璋听了这话,想了想,忽而笑道:“牛鼻子,听你这么一说,倒是解开了朕一个大大的心结。即便如此,正如汉武帝所说:‘吾当其劳,遗逸与汝’,朕能做的事情必然做完,决不留给后代子孙!”说到这儿,豪气顿生,看了朱微一眼,脸上透暴露慈爱笑容,“牛鼻子,你此次入宫,本是见不着微儿的。”
“以朕看来,天下男人,谁也配不上朕的这个女儿。按说她早该嫁人,但是朕挑来挑去,始终没有合适的人选。这几年逆案丛生、公侯荡尽,贵戚后辈越来越少,寡人看来看去,也只要长兴侯的儿子差能人意。定下今后,本该年中结婚,可这半年朕一向抱恙,宫中妃嫔奉侍,又无人能逢迎寡人的性子。只要微儿兰心蕙质、知音解语,有她在朕身边,朕的表情才会舒坦一些。是以原因,朕不忍放她出宫,微儿也甘心推迟婚期,留在朕身边奉侍。唉,只是这么一来,倒误了她的毕生大事……”
席应真坐定,笑道:“多谢陛下赐座,残烛老朽,叫陛下见笑了。”
“还不敷。”朱元璋一拍桌子,“朕死之前,另有四件事未了。”席应真笑道:“哪四件事?”
朱微瞥见师父,喜极而笑,双颊如有若无,现出一对酒涡,跟着目光一转,又落在乐之扬脸上,两人四目相接,朱微浑身一震,眼里生出一丝恍忽,小口微微伸开,似要叫唤甚么。
“牛鼻子你清闲世外,不知治国的难处。朕本大哥做恶梦,梦中要么饥饿不堪,要么瞥见子孙饿死,本身却没有一点儿体例。《易》云:‘夕惕若励’,这些梦必是上天规戒寡人,天下事,难成而易败,朝夕警戒,也一定万全。”
太医宫女鱼贯而出。席应真方外之人,以方外之礼觐见。朱元璋见他衰弱,大为惊奇,席应真也看他老朽衰病,回想当年旧事,心中不堪凄怆。两个老友沉默相对,一时之间,内心均有豪杰迟暮之感。
朱元璋见乐之扬要拜,挥手说:“小羽士免礼,扶老羽士过来。”乐之扬低着头,搀扶席应真走向龙榻。朱微也迎上前来,从左边扶住席应真,眼角余光扫来,乐之扬忙又转过脸去,心子突突乱跳,整小我微微颤栗。
殿内响起唯唯诺诺之声,忽听朱微又说:“李太医留步,相烦将这一剂汤药再煎一副……”话没说完,朱元璋“呸”了一声,说道:“才说了治病在于自强,如何又要煎药来吃?”
“长兴侯国之干城、忠贞可贵,他的儿子想也不错。”
席应真“啊”了一声,乐之扬却如挨了一记闷棍,两耳嗡嗡作响,浑身热血乱窜,幸亏他低头垂目,无人瞥见他的神采。乐之扬心乱如麻,想要昂首去看朱微,可又不知怎的,心中酸热交集,鼓不起昂首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