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贤人内修道术,而不过饰仁义,不知耳目之宣,而游于精力之和。若然者,下揆三泉,上寻九天,横廓六合,揲贯万物,此贤人之游也。若夫真人,则动溶于至虚,而游于灭亡之野;骑蜚廉而从敦圄,驰于外方,休乎宇内;烛旬日而使风雨,臣雷公,役夸父,妾宓妃,妻织女,六合之间何足以留其志!是故虚无者道之舍,夷易者道之素。
夫人之事其神而娆其精,营慧但是有求于外,此皆失其神明而离其宅也。是故冻者假兼衣于春,而暍者望冷风于秋,夫有病于内者,必有色于外矣。夫梣木色青翳,而蠃瘉蜗睆,此皆治目之药也。人无端求此物者,必有蔽其明者。贤人之以是骇天下者,真人何尝过焉;贤人之以是矫世俗者,贤人何尝观焉。夫牛蹄之涔,无尺之鲤;块阜之山,无丈之材。以是然者何也?皆其营宇狭小,而不能容庞大也。又况乎以无裹之者邪!此其为山渊之势亦远矣!夫人之拘于世也,必形系而神泄,故不免于虚,使我可系羁者,必其有命在于外也。
至德之世,甘瞑于溷澖之域,而徙倚于汗漫之宇。提挈六合而委万物,以鸿濛为景柱,而浮扬乎无畛崖之际。是故贤人呼吸阴阳之气,而群生莫不颙颙然仰其德以和顺。当此之时,莫之领理,决离隐密而自成。浑浑苍苍,朴素未散,旁薄为一,而万物大优,是故虽有羿之知而无所用之。
是故与其有天下也,不如有说也;与其有说也,不若尚羊物之终始也,而条达有无之际。是故环球而誉之不加劝,环球而非之不加沮,定于死生之境,而通于荣辱之理。虽有烈焰大水弥靡于天下,神无亏缺于胸臆当中矣。若然者,视天下之间,犹飞羽浮芥也,孰肯分分然以物为事也!
及世之衰也,至伏羲氏,其道昧昧芒芒然,吟德怀和,被施颇烈,而知乃始昧昧晽晽,皆欲离其童蒙之心,而觉视于六合之间,是故其德烦而不能一。乃至神农、黄帝,判辨大宗,窍领六合,袭九窾,重九?④,提挈阴阳,嫥捖刚柔,枝解叶贯,万物百族,使各有经纪条贯。于此万民睢睢盱盱然,莫不竦身而载听视。是故治而不能和下。栖迟至于昆吾、夏后之世,嗜欲连于物,聪明诱于外,而性命失其得。施及周室之衰,浇淳散朴,杂道以伪,俭德以行,而巧故萌发。周室衰而霸道废,儒墨乃始列道而议,分徒而讼,因而博学以疑圣,华诬以胁众,弦歌鼓励,缘饰《诗》《书》,以买名誉于天下。繁登降之礼,饰绂冕之服,聚众不敷以极其变,积财不敷以赡其费。因而万民乃始慲觟离跂,各欲行其知伪,以求凿枘于世而错择名利。是故百姓曼衍于淫荒之陂,而失其大宗之本。夫世之以是丧性命,有衰渐以然,所由来者久矣!
夫天不定,日月无所载;地不定,草木无所植;所立于身者不宁,是非无所形。是故有真人然后有真知。其所持者不明,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欤?
百围之木,斩而为犠尊,镂之以剞劂,杂之以青黄,华藻镈鲜,龙蛇豺狼,曲成文章,然其断在沟中,壹比犠尊沟中之断,则丑美有间矣。但是失木性钧也。是故神越者其言华,德荡者其行伪,至精亡于中,而言行观于外,此不免以身役物矣。夫趋舍行伪者,为精求于外也。精有湫尽,而行无穷极,则滑心浊神而惑乱其本矣。其所守者不定,而外淫于世俗之风,所断差跌者,而内以浊其腐败,是故迟疑以终,而不得斯须淡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