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没等她说完,就晃闲逛悠的走出来。走到一块坟地,四四方方的种着些松树,树当中有十几个坟头。阳光本来很微小,松林中就更暗淡。他坐在地上,地上有些干草与松花。甚么声音也没有,只要树上的几个山喜鹊扯着长声悲叫。这毫不会是小福子的坟,他晓得,但是他的泪一串一串的往下落。甚么也没有了,连小福子也入了土!他是要强的,小福子是要强的,他只剩下些没有感化的泪,她已作了吊死鬼!一领席,埋在乱死岗子,这就是尽力一世的了局头!
他又规复了他的寂静寡言。一声不出的,他吃,他喝,他掏坏。言语是人类相互互换定见与传达豪情的,他没了定见,没了但愿,说话干吗呢?除了讲价儿,他一天到晚老闭着口;口仿佛专为用饭喝茶与抽烟预备的。连喝醉了他都不出声,他会坐在僻静的处所去哭。几近每次喝醉他必到小福子吊死的树林里去落泪;哭完,他就在白屋子里住下。酒醒过来,钱净了手,身上中了病。他并不悔怨;倘使他也有悔怨的时候,他是悔怨当初他干吗那么要强,那么谨慎,那么诚恳。该悔怨的全畴昔了,现在没有了可悔的事。
高妈给他拿出两块钱来:“太太给你的,叮嘱你快吃点药!”
提及话来,祥子才晓得小马儿已死了半年多,白叟把那辆破车卖掉,每天就弄壶茶和些烧饼果子在车口儿上卖。白叟还是那么和蔼敬爱,但是腰弯了很多,眼睛顶风骚泪,老红着眼皮,像刚哭完似的。
屋子里甚么也没有,只要阿谁女人和一铺小炕,炕上没有席,但是炕里烧着燃烧,臭气烘烘的非常的难闻。炕上放着条旧被子,被子边儿和炕上的砖一样,都油亮油亮的。妇人有四十来岁,蓬着头,还没洗脸。她下边穿戴条夹裤,上面穿戴件青布小棉袄,没系纽扣。祥子大低头才对于着走出来,一进门就被她搂住了。小棉袄本没扣着,胸前暴露一对极长极大的奶来。
“你不是跟先生都说好了吗?如何一去不转头了?我还和老程探听你呢,他说没瞥见你,你到底上哪儿啦?先生和太太都直不放心!”
祥子在街上丧胆游魂的走,遇见了小马儿的祖父。老头子已不拉车。身上的衣裳比之前更薄更破,扛着根柳木棍子,前头挂着个大瓦壶,前面悬着个破元宝筐子,筐子里有些烧饼油鬼和一大块砖头。他还熟谙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