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尝君前在於薛,荆人攻之。淳于髡为齐使於荆,还反,过於薛,孟尝君令人规矩而亲郊送之,谓淳于髡曰:“荆人攻薛,夫子弗为忧,文无以复侍矣。”淳于髡曰:“敬闻命矣。”至於齐,毕报,王曰:“何见於荆?”对曰:“荆甚固,而薛亦不量其力。”王曰:“何谓也?”对曰:“薛不量其力,而为先王立清庙。荆固而攻薛,薛清庙必危,故曰薛不量其力,而荆亦甚固。”齐王知色彩,曰:“嘻!先君之庙在焉。”疾举兵救之,由是薛遂全。颠蹶之请,坐拜之谒,虽得则薄矣。故善说者,陈其势,言其方,见人之急也,若安闲危厄当中,岂用强力哉?强力则鄙矣。说之不听也,任不独在所说,亦在说者。
贵因
荆人欲袭宋,令人先表澭水。澭水暴益,荆人弗知,循表而夜涉,灭顶者千有馀人,军惊而坏都舍。向其先表之时可导也,今水已变而益多矣,荆人尚犹循表而导之,此其以是败也。当代之主法先王之法也,有似於此。当时已与先王之法亏矣,而曰此先王之法也,而法之,以此为治,岂不悲哉?故治国没法例乱,守法而弗变则悖,悖乱不成以持国。世易时移,变法宜矣。譬之若良医,病万变,药亦万变。病变而药稳定,向之寿民,今为殇子矣。故凡发难必循法以动,变法者因时而化,若此论则无过务矣。
顺说
管子得於鲁,鲁束缚而槛之,使役人载而送之齐,其歌颂而引。管子恐鲁之止而杀己也,欲速至齐,因谓役人曰:“我为汝唱,汝为我和。”其所唱适合走,役人不倦,而取道甚速。管子可谓能因矣。役人得其所欲,己亦得其所欲,以此术也。是用万乘之国,其霸犹少,桓公则难与往也。
武王入殷,闻殷有父老,武王往见之,而问殷之以是亡。殷父老对曰:“王欲知之,则请以日中为期。”武王与周公旦明日早要期,则弗得也。武王怪之,周公曰:“吾已知之矣。此君子也。取不能其主,有以其恶告王,不忍为也。若夫期而不当,言而不信,此殷之以是亡也,已以此告王矣。”
夫不敢议法者,众庶也;以死守者,有司也;因时变法者,贤主也。是故有天下七十一圣,其法皆分歧。非务相反也,时势异也。故曰良剑期乎断,不期乎镆琊;良马期乎千里,不期乎骥骜。夫胜利名者,此先王之千里也。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於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可,求剑若此,不亦惑乎?以此故法为其国,与此同。时已徙矣,而法不徙,以此为治,岂不难哉?有过於江上者,见人方引婴儿而欲投之江中,婴儿啼。人问其故,曰:“此其父善游。”其父虽善游,其子岂遽善游哉?此任物,亦必悖矣。荆国之为政,有似於此。
八曰:上胡犯警先王之法?非不贤也,为其不成得而法。先王之法,经乎上世而来者也,人或益之,人或损之,胡可得而法?虽人弗损益,犹若不成得而法。东夏之命,古今之法,言异而典殊。故古之命多不通乎今之言者,今之法多分歧乎古之法者。殊俗之民,有似於此。其所为欲同,其所为欲异。口惽之命不愉,若舟车衣冠滋味声色之分歧。人以自是,反以相诽。天下之学者多辩,言利辞倒,不务实在,务以相毁,以胜为故。先王之法,胡可得而法?虽可得,犹若不成法。凡先王之法,有要於时也。时不与法俱至,法虽今而至,犹若不成法。故择先王之成法,而法其所觉得法。先王之所觉得法者,何也?先王之所觉得法者,人也,而己亦人也。故察己则能够知人,察今则能够知古。古今一也,人与我同耳。有道之士,贵以近知远,以今知古,以益所见知所不见。故审堂下之阴,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鳖之藏也;尝一脟肉,而知一镬之味,一鼎之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