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齐按,一曲结束。
音犹在缭,人已长身而起,方才跪坐不显身姿,此时再一观,身形颀长如松,六尺有半。他拂了拂袍摆,缓缓迈向亭角,背负着双手,放目视远。那眼神清澈之极,似蕴着满湖静水,若与其对视,极易堕入此中。
周勰至野,走投无路之时,欲夺华亭刘氏之舟东渡。苦战半日,突有西蛮校尉朱焘路过此地,领部曲交叉至其背后。两相合击,周勰后辈部曲皆亡,有白袍纵刀取首。
白袍郎君挥掌拍了下额头,泄气道:“倒把这事给忘了!”
言罢,挥袖而走,再不断留。
“出来吧,走咯!”
话音刚落,只听陆纳猛地惊呼,脚下木屐“咔”的一声脆响,断了!幸亏他身边的健仆见机得快,一把拉住。不然,定会顺着石阶往下滚,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司马邺亡!
青袍郎君道:“可否,借我一抄?”
白袍郎君晃了晃酒壶,似恍然大悟,笑道:“也是,阿兄乃高雅之人,岂可因俗言而累。罢罢罢!愚弟,便陪阿兄走一躺!”
“咦!”
吴兴周勰、徐馥、孙皓反叛,徐馥杀吴兴太守袁秀。司马睿闻之,欲以兵伐;王导劝止,当以吴人制吴,令周氏后辈周懋前去停歇。周懋至义兴,调拨孔侃杀徐馥、周续。再欲杀周勰,周勰仓促逃脱。
闻言,青袍郎君一愣,这才把目光挪开,一眼撇见在那亭子的四侧,侍立着四名带刀部曲,身披白袍。
陆纳歪头,看着陆始,笑道:“若论操琴,阿兄自比此人如何?”
刘浓淡然一笑,揖道:“华亭刘瞻箦,陆郎君,他日再相逢!告别!”
一排轻鹤长鸣而起,遥遥的嵌入水洗碧空。细细的风撩着柳尖,枝叶飞舞时,模糊约约的琴音幽远满盈。
门阀世家后辈,若真意相待,不会直呼其名,必以字互称。陆纳此时情意得逞,再见刘浓不拘泥、不张扬,甚合他胃口,才报上本身的字,又问刘浓的字,这是至心想交友了。正所谓:君子之交,淡淡如水,清澈不见外物也!
又逢十月,华亭刘氏于吴县太滆畔建酒坊,酒香飘至十里以外。有人乘牛车踏游,青牛嗅香而至,再不肯走。那人讨得一盏酒,饮后昏睡半日,醒后连赞:浮香十里埋,雪盏怎盘桓;始今方知酒,一醉至蓬莱!
“嘘……”
……
白袍郎君呼道:“阿兄!去哪?”
公元314年,北地攻伐不竭,江左升平。有华亭刘氏匠人,于夜间制琉璃,突放光于野,引莹丛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长叹一口气,晃动手中酒壶,叹道:“若论天下之事,哀莫大过于心死;悲,莫大过于……有好酒却不能尽饮,常常还须兑水……”
……
公元315年,春。
陆纳撇了一眼身侧的陡坡,心中亦是后怕,坐在石阶上抹了把汗,然后洒然一笑,瞅着一只木屐已经断得不成模样,干脆两只都脱了,只着袜子,来到刘浓面前,笑道:“刘郎君稍待,另有一事相烦!”
青袍郎君辩着琴音,眉头时皱时舒,仿佛深深的沉入此中,不成自拔;少倾,更是虚引动手指,作勾弦姿式。
操琴之人陷情于弦,闻琴之人陷音入梦。
陆纳大喜,把手上的空酒壶一抛,深深一个长揖:“陆祖言谢过奉送!敢问刘郎君,可有字?字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