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正眼掠过人群,正了正顶上之冠,拂了拂垂垂大袖,朗声道:“殿下,臣昔日已言,使太阳与万物同晖,臣下何故仰瞻?”
“太兴二年,冬覆春至,祭春于上元……诏曰:赐大司徒王导,三牲之牛首,玉冠华带……着履上殿,拜见不伏……”
张澄忧色,却不喜人前作色,暗中捏了一把绵弹香软,干咳一声,朝着室外的侍从点了点头。侍从知意,低着头行出去,对艳姬道:“且随我来。”
艳姬看了看室角蒲伏的人影,扭着水蛇腰慢漫而去。
王导饮了一口茶,眯着眼睛回味其间甜美,转而又问心不在焉的王羲之:“此茶何名?”
上元节,吴郡张氏张灯节红。
“扑扑扑……”
自晋室南渡,王导两番推行土断,皆未有所获。而此次土断,其初意也仅为平抑刁协与刘隗惹出来的危局,但在纪瞻细观考虑以后,却为其间内容所震惊。往昔土断,大多是借荫户、官私田作文章,查荫户释朝民,丈私田充国库。
声音轻飘,青衫摇杳,转出月洞不见。
张芳紧紧的拽着那枚五株钱,昏头昏脑的走出浩大的张氏庄园,站在垂柳下放眼回望,却见张氏管事正命人打扫,扫的恰是本身的足印。
“原是此子……”王导微微一笑,爽声道:“思远目光慧炯也,王导这便上表,奉表此子为司徒掾、车骑参军、护军长吏,寥助思远矣!”
而纪瞻此番来找王导,是为吴郡士族梳理一事,此次土断不分南人北人,自五马南渡以来,吴人唯吴郡马首是瞻。吴人行事,但观吴郡,吴郡之地,有顾、陆、朱、张。司马睿与王导为安宁之故,行安抚之策,吴人治吴已有十余年。
王导接过信,仓促一瞥,笼在袖中。
司马绍将烦复的圣旨朗声念毕,便有内侍捧着盛放着牛头,玉冠等物的木盒,成串默行。着履上殿、拜见不伏是仅次于剑履上殿的殊荣,环围之人虽有微惊却不哗然,昔日晋室初建,司马睿邀王导同座御床,言共治天下,王导拒之。
王导面朝着晋室皇宫方向,长长一个顿首,沉声道:“臣,不成受诏。”
张澄已走远,张芳犹扣首,黄豆般的汗自额间滚出,染得后背皆湿亦不觉。稍徐,张氏管事返来,手里提着几缗钱,将钱往地一扔,叉着腰,冷声道:“张县丞,请吧。”
一钱……一钱尔……
“呵……汝亦知阿堵物?”
王羲之懒懒一笑,按着膝缓缓朝鹅潭行去,边行边道:“叔父之心不在茶,纪翁之意不在言,羲之昏昏乎而昭昭,孰眠孰醒?”
……
滚汤已沸,投茶入壶,暗香溢满室,注盏而饮,眯着眼睛细细咀嚼。很久,睁眼叹道:“相较瞻箦之茶,另有不如。”
管事掂了掂钱,取下一枚,复递张芳,淡声道:“家主眼中,汝乃三缗。但是,此乃家主仁善,以我作观,汝乃一钱。”
王羲之歪倾斜斜的坐着,目光不时瞟向月洞外,那边有一方清潭,白鹅浮静水,红掌拔清波。
“公且思之,应以天下为重也。”
门随淡声道:“大司徒病重,不成见客,尚请各位包涵。”
纪瞻大步迈入府中,王导换了一身宽袍,似方才洁过面庞,疲色尽去,正坐在苇席中品茶看字。
“是,是,是……”
信乃司马睿亲笔,信封四字:季父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