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正太尉局量刻薄,何尝见其怒。饮食有不精洁者,但不食罢了。家人欲试其量,以少挨墨投羹中,公唯啖饭罢了。问其何故不食羹?曰:“我偶不喜肉。”一日又墨其饭,公视之曰:“吾本日不喜饭,可具粥。”其后辈诉于公曰:“庖肉为饔人所私,食肉不饱,乞治之。”公曰:“汝辈人料肉多少?”曰:“一斤。今但得半斤食,其半为饔人所廲。”公曰:“尽一斤可得饱乎?”曰:“尽一斤固当饱。”曰:“而先人料一斤半可也。”其不发人过皆类此。尝宅门坏,主者彻屋新之,暂于廊庑下启一门以出入,公至侧门,门低,据鞍俯伏而过,都不问。门毕,复行正门,亦不问。有控马卒,岁满辞公,公问:“汝控马几时?”曰:“五年矣。”公曰:“吾不省有汝。”既去,复呼回曰:“汝乃或人乎?”因而厚赠之。乃是每日控马,但见背,何尝视其面,因去见其背,方省也。
唐白乐天居洛,与高年者八人游,谓之九老。洛中士大夫至今居者为多,继而为九老之会者再矣。元丰五年,文潞公守洛,又为耆年会,报酬一诗,命画工郑奂图于妙觉梵刹,凡十三人:守司徒致仕韩国公富弼,年七十九;守太尉判河南府潞国公文彦博,年七十七;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年七十七;朝议大夫致仕王尚恭,年七十六;太常少卿致仕赵丙,年七十五,秘书监刘几,年七十五;卫州防备使冯行己,年七十五;太中大夫充天章阁待制楚建中,年七十三;朝议大夫致仕王慎言,年七十二;宣徽南院使检校太尉判大名府王拱辰,年七十一;太中大夫张问,年七十;龙图阁直学士通议大夫张焘,年七十;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太中大夫司马光,年六十四。
前人谓朱紫多知人,以其阅人物多也。张邓公为殿中丞,王东城一见,遂厚待之,语必移时。王公素所厚唯杨大年,私有一茶囊,唯大年至,则取茶囊具茶,他客莫与也。公之后辈但闻取茶囊,则知大年至。一日,公命取茶囊,群后辈皆出窥大年,及至,乃邓公。他曰,公复取茶囊,又往窥之,亦邓公也。后辈乃问公:“张殿中者何人,公待之如此?”公曰:“张有朱紫法,不十年当据吾座。”结果如其言。又文潞公为太常博士,通判兖州,回谒吕许公,公一见器之,问潞公:“太博曾在东鲁,必当别墨。”令取一丸墨濒阶磨之,揖潞公就观,“此墨何如?”乃是欲从后相其背。既而私语潞公曰:“异日必大贵达。”本日擢为监察御史,不十年入相。潞公自庆历八年登相,至七十八岁,以太师致仕,凡带平章事三十六年,何尝改易,名位昌大,福寿康宁,近世未有其比。
石曼卿居蔡河下曲,邻有一豪家,日闻歌钟之声。其家僮仆数十人,常来往曼卿之门,曼卿呼一仆,问豪为何人?对曰:“姓李氏,仆人方二十岁,并无昆弟。家妾曳罗绮者数十人。”曼卿求欲见之,其人曰:“郎君素何尝接士大夫。别人必不成见,然喜喝酒,屡言闻学士能喝酒,意亦似欲相见,待试问之。”一日,果令人延曼卿,曼卿即着帽往见之。坐于堂上,久之方出。仆人着头巾,系勒帛,都不具衣冠。见曼卿,全不知拱揖之礼。引曼卿入一别馆,供帐鲜明。坐很久,有二鬟妾,各持一小盘至曼卿前,盘中红牙牌十余,其一盘是酒,凡十余品,令曼卿择一牌;其一盘肴馔名,令择五品。既而二鬟去,有群妓十余人,各执肴果乐器,妆服品德皆素净粲然,一妓酌酒以进,酒罢乐作,群妓执果肴者,萃立其前,食罢则摆列其摆布,京师人谓之“软盘”。酒五行,群妓皆退,仆人者亦翩但是入,略不揖客,曼卿独步而出。曼卿言豪者之状,懵然愚呆,殆不分菽麦,而奉侍如此,极可怪也。他日试令人通慎重,则闭门不纳,亦无应门者。问其近邻,云:“其人何尝与人往还,虽邻家亦不识面。”前人谓之“钱痴”,信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