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文一
按《史记·年表》,周平王东迁三年,鲁惠公方即位。则《春秋》当始惠公,而始隐,故诸儒之论纷然,乃《春秋》开第第一义也。唯啖、赵都不解始隐之义,学者常疑之。唯于《纂例》隐公下注八字云:“惠公二年,平王东迁。”若尔,则《春秋》自合始隐,更无可论,此啖、赵以是非论也。然与《史记》分歧,不知啖、赵得于何书?又尝见士人石端集一编年书,考论诸家年统,极其详密,其叙平王东迁,亦在惠公二年,予得之甚喜,亟问石君,云出一史传中。遽检未得,终未见的据。《史记》年表注东迁在平王元年辛未岁,本纪中都无说,诸侯世家言迁却尽在庚午岁。《史记》亦自差谬,莫知其所的。
王圣美治字学,演其义觉得右文。古之字书,皆从左文。凡字,其类在左,其义在右。如木类,其左皆从木。所谓右文者,如戋小也,水之小者曰浅,金之小者曰钱,歹而小者曰残,贝之小者曰贱。如此之类,皆以戋为义也。王圣美为县令时,尚未着名。谒一达官,值其方与客谈《孟子》,殊不顾圣美,圣美窃哂其所论。久之,忽顾圣美曰:“尝读《孟子》否?”圣美对曰:“平生爱之,但都不晓其义。”仆人问:“不晓何义?”圣美曰:“重新不晓。”仆人曰:“如何重新不晓?试言之。”圣美曰:“‘孟子见梁惠王’,已不晓此语。”达官深讶之曰:“此有何奥义?”圣美曰:“既云孟子不见诸侯,因何见梁惠王?”其人惊诧无对。
毗陵郡士人家有一女,姓李氏,方年十六岁,颇能诗,甚有佳句,吴人多得之。有《拾得破钱诗》云:“半轮残月掩灰尘,模糊犹有‘开元’字。想得清光未破时,买尽人间不伏侍。”又有《操琴诗》云:“昔年刚笑卓文君,岂信丝桐解误身。本日未弹心已乱,此心元自不由人。”虽有情致,乃非女子所宜。
杨大年因奏事,论及《比红儿诗》,大年不能对,甚觉得恨。遍访《比红儿诗》,终不成得。忽一日,见鬻故书者有一小编,偶取视之,乃《比红儿诗》也。自此士大夫始多传之。予按《摭言》,《比红儿诗》乃罗虬所为,凡百篇,盖当时但传其诗而不载名氏,大年亦偶忘《摭言》所载。
晚唐士人,专以小诗闻名,而读书灭裂。如白乐天《题座隅诗》云,“俱化为饿殍”,作孚字压韵。杜牧《杜秋娘诗》云,“厌饫不能饴”,饴乃饧耳,若作饮食,当音饲。又陆龟蒙作《药名诗》云,“乌啄蠹根回”,乃是乌喙,非乌啄也。又“断续玉琴哀”,药名止有续断,无断续。此类极多。如杜牧《阿房宫赋》误用“龙见而雩”事,宇文时斛斯椿已有此谬,盖牧何尝读《周》、《隋书》也。
欧阴文忠常爱林逋诗“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钩辀”之句。文忠觉得语新而属对亲热。钩辀,鹧鸪声也。李群玉诗云:“方穿诘曲崎岖路,又听钩辀格磔声。”郭索,蟹行貌也。扬雄《太玄》曰:“蟹之郭索,用心躁也。”
墨客以诗仆人物,故虽小诗,莫不埏蹂极工而后已。所谓旬锻月炼者,信非虚言。小说,崔护《题城南诗》,其始曰:“客岁本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那边去,桃花还是笑东风。”后以其意未全,语未工,改第三句曰:“人面只今那边在。”至今所传此两本,唯《本领诗》作“只今那边在。”唐野生诗,大率多如此。虽有两“今”字不恤也,取语意为主耳。先人以其有两“今”字,只多行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