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书》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鸣球非能够戛击,和之至,咏之不敷,偶然而至于戛且击;琴瑟非能够搏拊,和之至,咏之不敷,偶然而至于搏且拊:所谓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而不自知其然。和之至,则宜祖考之来格也。和之生于心,其可见者如此。后之为乐者,文备而实不敷。乐工之志,主于中节拍、谐声律罢了。古之乐工,皆能通天下之志,故其哀胜利于心,然后宣于声,则必有描述以表之,故乐有志,声有容。其以是动人深者,不独出于器罢了。
高邮人桑景舒,性知音,听百物之声,悉能占其灾福。尤善乐律。旧传有虞美人草,闻人作《虞美人曲》,则枝叶皆动,他曲不然。景舒试之,诚如所传。乃详其曲声曰:“皆吴音也。”他日取琴,试用吴音制一曲,对草鼓之,枝叶亦动,乃谓之《虞美人操》,其调子与《虞美人曲》全不附近,委曲无一声类似者,而草辄应之,与《虞美人曲》无异者,律法同管也。其知者臻妙如此。景舒进士落第,终究州县官。今《虞美人操》流行于江吴间,人亦莫知其如何者为吴音。
《霓裳羽衣曲》。刘禹锡诗云:“三乡陌上望仙山,归作《霓裳羽衣曲》。”又王建诗云:听风听水作《霓裳》。白乐天诗注云:开元中,西凉府节度使杨敬述造。郑愚《津阳门诗》注云:叶法善尝引上入月宫,闻仙乐。及上归,但记其半,遂于笛中写之。会西凉府都督杨敬述进《婆罗门曲》,与其调子符合,遂以月中所闻为散序,用敬述所进为其腔,而名《霓裳羽衣曲》。诸说各分歧。今蒲中清闲楼楣上有唐人横书,类梵字,相传是《霓裳》谱,字训不通,莫知是非。或谓今燕部有《献仙音曲》,乃其遗声,然《霓裳》本谓之道调法曲,今《献仙音》乃小石调耳。未知孰是。
古诗皆咏之,然后以声依咏以成曲,谓之协律。其志安和,则以安和之声咏之;其志怨思,则以怨思之声咏之。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则诗与志、声与曲,莫不安且乐;乱世之音怨以怒,则诗与志、声与曲,莫不怨且怒。此以是审音而知政也。诗以外又有和声,则所谓曲也。古乐府皆有声有词,连属书之。如曰贺贺贺、何何何之类,皆和声也。今管弦当中缠声,亦其遗法也。唐人乃以词填入曲中,不复用和声。此格虽云自王涯始,然贞元、元和之间,为之者已多,亦有在涯之前者。又小曲有“咸阳沽酒宝钗空”之句,云是李白所制,然李白集合有《清平乐》词四首,独欠是诗;而《花间集》所载“咸阳沽酒宝钗空”,乃云是张泌所为,莫知孰是也。今声词相从,唯里巷间歌谣及《阳关》、《捣练》之类,稍类旧俗。然唐人填曲,多咏其曲名,以是哀乐与声尚相谐会。古人则不复知有声矣,哀声而歌乐词,乐声而歌怨词,故语虽切而不能感动听情,由声与意不相谐故也。
海州士人李慎言,尝梦至一处水殿中,观宫女戏球。山阳蔡绳为之传,叙其事甚详。有《抛球曲》十余阕,词皆清丽。今独记两阕:“侍燕傍晚晓未休,玉阶夜色月如流。朝来自发承恩醉,笑倩傍人认绣球。”“堪恨隋家几帝王,舞裵揉尽绣鸳鸯。现在重到抛球处,不是金炉昔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