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寅时三刻,掖庭里不比内宫,不消服侍主子,这几个丫头多少能再睡一会儿。
这痛,比来倒是来得越来越缓。
死都死过一次,还怕个锤?
浣衣局算是掖庭里卑贱中更卑贱的处所,没门路、受了错,惹了主子嫌弃的宫人如果另有幸留一命,来的就是这地儿。能压得住浣衣局上高低下百来人的婆子,能是盏省油的灯?
这个场景对含钏而言,陌生又熟谙。
也不知是不是一场梦。
像寺人闷着嗓门学鸡叫。
含钏还来不及推让,那小宫人可贵接了个能出去窜窜的活路,高欢畅兴应了是,高欢畅兴地又打了半壶热水来,又高欢畅兴地催着含钏往外走,行动麻溜得像之前每天在秦王府等着出街溜圈的旺财。
含钏张了张嘴。
小秋儿?
只是这丫头有点不一样,看着不过十三四,背挺得笔笔挺,小头小脸,发乌肤白,俏生生地立在水雾中,不像从掖庭出来的,倒像在哪个朱紫身边养出来的。
钟嬷嬷偏头拿水烟杆子敲了敲桌子,“叫甚么名儿?在哪儿当差呢?”
含钏一听这声音立即展开眼睛,干脆利落地翻身爬起,下榻的时候行动大了点儿,扯着胸口像针扎那么疼。
薄荷、山药泥、山查泥、陈皮、冰片混在一起,那股又甜又酸又冲又凉的味道直冲脑门心。
先头她刚醒过来,就是被胸口疼醒的,这十来天时不时地就针扎似的那么疼一下,在她想到那天那夜那些人时,胸口就更疼…疼得扎心,疼得冒盗汗,疼得缩墙角。
与她同批进宫,同批受训,却因为洗烂了平素绢里衣被杖责打死的小秋儿?
小宫女吃劲儿地拎着两个暖壶过来。
含钏束动手立在一旁灯暖壶,还记得之前她惊骇钟嬷嬷了。
小宫人探头望了望,笑着点头,“是!是小秋儿姐姐!”
前面密密麻麻的,还稀有不清的点子。
味道凉津津,有点冲鼻。
而掖庭里的宫人内监,做的都是杂役粗使的活路,分离在浣洗局、膳房、花草房、针线房、工造坊等打杂着力量、技术的处所当差。
浣衣局里也有几个长相清丽、姿势秀美的丫头。
美人儿要么在贤人身边,要么在离贤人最远的处所。
只是现在,含钏看着她,内心却没了那股惊骇的动机。
这丫头说话软糯糯的,像温火熬了几个时候酥酥烂烂、肥而不腻的猪肘子。
含钏一边含着,一边顺了顺胸口,隔了一会儿,才舒畅了点。
就像几十年的回想,俄然呈现在了面前。
含钏一愣,“婢子钏儿,现在在膳房传菜帮厨。”
掖庭不缺美人儿。
梦撞怂人胆?
不是有句老话儿吗?
钟嬷嬷烟杆子一抬,使唤那小宫女,“帮你钏儿姐姐多提半壶热水归去。”
含钏摸着胸口,将嘴里那颗丸子咬碎囫囵吞了,靠在炕前深深吐出一口长气,再看屋子里,隔壁床的阿蝉正睡得像头酣猪,外间还睡着两个留着头的小丫环,正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打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含钏又是一愣。
这倒是,许皇后爱吃江南菜,宫里头前些年找了很多江南的厨子出去,各宫各殿的小厨房也情愿逢迎许皇后的爱好。
含钏靠在炕前愣了一会儿,伸手把窗板掩实,将天涯尽处那抹将透未透的鱼肚白挡在屋子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