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张了张嘴。
味道凉津津,有点冲鼻。
小秋儿?
含钏有点想笑。
小宫人探头望了望,笑着点头,“是!是小秋儿姐姐!”
含钏见旺财,哦不,小宫人带着她的热水跑得缓慢,忙跟钟嬷嬷福了福,“谢您的赏了!”从速追了上去,刚出浣衣局,仓促忙忙地和一个穿戴青紫色布衫的丫头错身而过,余光看人眼熟,名字就在嘴边,却总说不出来。
含钏把暖壶放在烟雾环绕中,透过白袅袅的热气,瞥见了一个两鬓斑白、佝着背,嘴角含着一支颀长铜管水烟的婆子正在核帐本。
掖庭不缺美人儿。
含钏一边含着,一边顺了顺胸口,隔了一会儿,才舒畅了点。
还不到寅时三刻,掖庭里不比内宫,不消服侍主子,这几个丫头多少能再睡一会儿。
含钏后背僵了僵,胸口又痛起来了,一开口是正宗的京话,“打小就在掖庭里活,估摸着是膳房里江南的厨子太多,染了那边的调子。”
含钏束动手立在一旁灯暖壶,还记得之前她惊骇钟嬷嬷了。
含钏从怀里摸出四枚铜子放在桌上,小宫女机警地手心把铜子一抹,拎着两个暖壶到后院去了。
内宫里头的是朱紫,女使和内监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女使能跟着自家主子住在配宫的耳房,除却各宫各殿每日轮值的三两个值宿寺人,其他的内监每日戌时都要赶在内宫二门子上锁之前回掖庭来住。
先头她刚醒过来,就是被胸口疼醒的,这十来天时不时地就针扎似的那么疼一下,在她想到那天那夜那些人时,胸口就更疼…疼得扎心,疼得冒盗汗,疼得缩墙角。
小宫女吃劲儿地拎着两个暖壶过来。
浣衣局里也有几个长相清丽、姿势秀美的丫头。
或许是想到了肘子,钟嬷嬷愉悦起来,“江南来的丫头?”
钟嬷嬷偏头拿水烟杆子敲了敲桌子,“叫甚么名儿?在哪儿当差呢?”
那婆子头也没抬,拿烟管子敲敲桌面。
死都死过一次,还怕个锤?
小秋儿?
这痛,比来倒是来得越来越缓。
只是现在,含钏看着她,内心却没了那股惊骇的动机。
钟嬷嬷烟杆子一抬,使唤那小宫女,“帮你钏儿姐姐多提半壶热水归去。”
也不知是不是一场梦。
毕竟,梦里那疼痛是真的,她轻易偷生几十年也是真的,身边的人有血有肉,在阳光下有影子,她乃至还记得生安哥儿破水时的惶恐...
薄荷、山药泥、山查泥、陈皮、冰片混在一起,那股又甜又酸又冲又凉的味道直冲脑门心。
打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掖庭的宫人内监,混的是日子,可不是出息。
含钏摸着胸口,将嘴里那颗丸子咬碎囫囵吞了,靠在炕前深深吐出一口长气,再看屋子里,隔壁床的阿蝉正睡得像头酣猪,外间还睡着两个留着头的小丫环,正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这倒是,许皇后爱吃江南菜,宫里头前些年找了很多江南的厨子出去,各宫各殿的小厨房也情愿逢迎许皇后的爱好。
掖庭和内宫泾渭清楚。
前面密密麻麻的,还稀有不清的点子。
浣衣局算是掖庭里卑贱中更卑贱的处所,没门路、受了错,惹了主子嫌弃的宫人如果另有幸留一命,来的就是这地儿。能压得住浣衣局上高低下百来人的婆子,能是盏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