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乜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问道:“都没闻声我拍门?”
等石头洗罢脸,女子又端来一个盛着滚烫热水的木盆。这回是洗脚。看石头木着脸不说话,她便蹲在炕边,一手谨慎翼翼地捧着石头耷在炕边的双脚,一手舀起热水……
女子惨白着一张还带着稚气的小脸,也轻手重脚地跟出去。她顿时从炕洞边取过一双棉鞋,半蹲半跪在地上要给石头换鞋子。
热水淋到脚下,有点走神的石头猛地吸了口冷气。他立即愤恨地骂道:“不是喊你滚远吗?你耳朵聋了,没闻声我说的话?滚!”女子顿时就象只被惊吓的兔子一样被他唬出了屋子。“返来!”石头再吼道,“把水也带走!”他骂骂咧咧地嘟囔了一句粗话。“……都不晓得我是不是脑袋被人砸了,竟然找上你们这家人来帮工!”
一个年青女子在正屋和配房之间的狭小甬道里探出半张脸来。她张了年青人一眼,立即低低地惊叫了一声,就仓猝跑过来开门。
小寒节那天,燕州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没……”女子低着头,局促地把手抓着围裙,低声说,“我,我在后院……”
“你爹呢?他也没闻声?”石头一面问,一面朝正屋走。
“他,他……”女子大抵是被他的口气吓着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他的老寒腿犯了,膝盖肿得发亮,下不了炕……我,我在给他煎药……不晓得您明天要返来。”
屋子里清净下来。
当他再走出那间卖酒饭吃食的小铺时,雪已经完整停了。他没有再拉上兜帽,就红着一张略带酒意的脸,敞着长袄,一脚高一脚低有点踉跄地走在窄巷里。
现在我们看清楚了,这是个非常帅气的小伙,看模样大抵有二十三四岁,浓眉,大眼,鼻梁就象提督衙门门口大纛旗的旗杆一样笔挺,抿起的嘴唇一边微微向上翘起,看上去人显得有点调皮。因为没有戴兜帽也没有扣上大袄,人们第一眼就会惊奇地看到他头上的翠青色软脚幞头另有穿在内里的交领青色长袍,另有那根嵌着银钉的皮腰带――呀!不得了,这小伙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军官哩!
申时的钟声在半空中回荡的时候,城西一条窄巷里走过来一个年青人。
他在一家门口挑出蓝布幌子的屋子前停下来,隔着门和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了出来。
雪整整下了两天三夜。一向到腊月十七的后晌午,才垂垂地有了点消停的迹象。固然风雪小了点,但是全部苍穹仍然是乌沉沉的,就象一口倒倾过来的大铁锅,严严实实地扣在陈腐的都会上方。凛冽的北风还是呜呜地呼号着翻过城头,掠过树梢,袭过屋脊,在城里的大街冷巷尽情地穿行。卷在风中的雪花就象无数翩翩起舞的白胡蝶。被北风和冰雪包裹起来的州城还在沉寂当中甜睡,涓滴没有复苏的迹象。即便是最热忱的贩子和伴计,也会笼起手躲在半敞的门脸后,一边强睁着无精打采的眼睛留意着能够会有的卖主,一边打着孤单的哈欠。落满积雪的街面上几近看不到甚么行人。偶尔会有两三个衙门的差役领着一群扛梯子带抓篱的人,跌跌绊绊又仓促忙忙地盘跚而过。他们是去救人的;雪太大,压垮了城里很多老屋……
他坐在炕边,黑着一张脸,死盯着窗棂上的星星点点的红纸。那边曾经贴着很多的窗花,都是意味着红火喜庆的“孺子送福”或者“双凤朝鸾”,可现在只剩下几片纸;就连纸色也不再是大红,而是现出灰白的浅绯。窗框上还耷拉着一条有气有力的红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