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抢在她前头将那篓子一把提起来,“上有老下有小的,且轮不到你先挑。”
本应杳无火食的地点,却呈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这个时节入夜得快,她也不在海滩上多作逗留,缓慢地穿好了衣服鞋子,提上小篓,循着原路往回走。穿过一片树林,超出两个小山岗,再沿着一条小河往上游走个一半里路,就到了一片开阔的谷地。
“怯懦鬼。”
人到暮年愈多疑乖戾,对女性的压抑也变本加厉。不但着人重新俢撰《女德》、《女诫》等品德范本,增加近百项可谓刻薄的规条,还勒令都城乃至各大州县修建贞女庙,塑立贞女像,强迫女子崇拜信奉。
她最是心疼沐兰,常日里没少为沐兰的将来操心,嫣红说这话无疑是戳她的心窝子。
“张婶,莫跟她普通见地。”沐兰拉住气红了脸的张氏,又瞥了嫣红一眼,“不奇怪我捞返来的东西就自个儿想体例去,莫在这里说三道四讨人嫌。”
“嫣红,你胡说甚么?”张氏拉下脸来。
背上背着一个软藤体例的扁圆小篓,左手提着袍子下摆,右手握着一根儿臂般粗细的木棍,谙练地扒开矮木丛,一起来到海边。
此岛四周遍及暗礁旋涡,长年浓雾环绕,被放逐女子常常连海岛面孔都不得窥见一二,便连人带船卷入旋涡,葬身海底。与其说放逐,不如说是海葬。
一个年近三十、头包青帕的妇人正在河边洗着一把野菜,不时地扭头看向谷口的方向。一眼瞧见那女孩儿,便忙忙地站起家来,“沐兰,你返来了?”
岛上无四时,天儿好时似酷夏,天儿不好便似入了寒冬。
嫣红鼻子里“嗤”了一声,“我就看看怎地了?当谁奇怪这些个死人的东西呢。”
晋朝传世三百余年,几经变迁,对女子的管束早已不似建国之初那般严苛,“放逐”这一风俗却根深蒂固,一向持续至今。人们也早已健忘了海岛本来的名字,都称其为“守贞岛”。
大晋的建国天子姓薛名兆,草泽出身,自幼丧父,其母莒氏行动不端,多有不贞之举,使他饱受屈辱和鄙薄。
“哪儿能伤着。”沐兰满不在乎地笑道,“又不是头一回下海了。”
嫣红不怵张氏,倒对沐兰有几分顾忌。见她着恼,忙又“噗嗤”一声笑开了,“哎哟哎哟,瞧你那小脸儿,绷得跟门神一样。
将袍子折好,连鞋子一道搁在高处一块平整的青石上,顺手捡一只拳头大的卵石压住。将那小篓重新背好,活动一动手脚,蹚着水下了海。走到深处,一个猛子扎下去便不见了人影。
她仿佛被这动静惊醒了,收回视野,手也放下了。悄悄地吁出一口气,摘下小篓,敏捷地脱去身上的袍子,暴露内里穿戴的紧身小衣来。
这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儿,细细的眉,大大的眼,不敷巴掌大的小脸。皮肤乌黑,非常粗糙,想必是长年风吹日晒的干系。
说着便贴过来,伸手去搂沐兰的肩头。
女孩儿轻笑一声,抹一把脸上了岸,将背上犹自滴着水的小篓摘下来。下去之前空空瘪瘪的,这会儿已鼓鼓囊囊地装满了东西。
“张婶。”被称作沐兰的女孩儿笑着喊了一声,加快脚步来到她跟前,晃了晃手中沉甸甸的小篓,“明天运气不错,捞到很多好东西呢。”
一只急于寻食的海鸟掠着海面一飞而过,溅起一朵巨大的浪花,潾潾闪闪,碎金一样飞落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