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却道:“上来一次不轻易,这般打发我走,未免太无情。上回传闻净霖要闭关,这一闭就是几百年。”他目光后移,看着禁地,“至今没个动静,是死是活都不晓得。”
“天下大道。”黎嵘在雪中沉声,“没有别离。”
“非也。”东君酒嗝不竭,他以扇掩面,缓了少时,说,“那是天然常态,不算数。”
“他所言尚不知真假。”黎嵘搁下酒樽,说,“待他复苏了再问。”
现在净霖身上邪魔未化,血海仅剩一泊。苍帝已经死了,九天境却迟迟没有将动静通传三界。九天君的心机捉摸不透,谁也猜不到他做何筹算。
光庇满身,那乌发已长至脚后,不再戴着银冠。天青色飘零风间,白袍终成过往云烟。他也不再复如幼年,清冷已熬成孤寒。身量似有所长,但削瘦一如既往。
黎嵘也做一笑,却略带调侃:“你既然明白,便不要插手。”
东君神采稍敛:“这天雪大。兄长,路不好走。”
东君说:“前尘已随烦丝剔得干清干净,君父赐了‘醉山’二字,他便自称醉山僧。”
黎嵘回眸,他倏然抬臂,见风中雪花催绕,破狰枪回声落于掌间,周遭雪浪顿时散开。他立枪而站,说:“你以为我活到本日,到底是为了甚么?”
“儿子来了。”
“活着。”东君转出折扇,敲打着眉心,“经此一劫,他欲意在‘死’,你们却各个都要他活着,殊不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反而更苦。人间有八苦,今我观他一难,恰好落了个‘怨憎会’!”
黎嵘已经沿阶而下,他走得迟缓,萍踪渐行渐深。
咽泉剑颤声长啸,锈迹班驳脱落。寒芒迸溅,铿锵出鞘!
云生笑道:“寒冬腊月。”
东君话音方落,大家席面便蓦地一震。酒樽轻泛波纹,梵坛间的诵经声俄然大响,紧接着见数里莲池争相绽放,云海当中却荡出刚毅北风。脚下冒雪苍松猛晃浪涛,松声贯彻六合。
事关苍帝,便不是小事。
黎嵘案上酒樽被撞倒,他推开座椅,唤道:“净霖……”
净霖稍稍敛眸,随后徐行踏出。
“异象?”九天君稍晃身躯,沉声道,“现在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为父便是天!如有异象,我岂会不知?”
东君也不可礼,他猖獗盘坐,说:“回禀君父,非我忽视,而是天生异象,连缀大雪不肯停歇。”
东君桃花眼里流光潋滟,他说:“鬼域虽冷,却何如不了修为大能。诸位如何不明白呢?这世上最冷的莫过于一小我,他既不生心肝儿,也不存温情。赤条条的来得冷,闭关一睡数百年,修为一增,大道一持,便是六合间最冷的神仙了!”
“咽泉剑就立在九露台上,是死是活一看便知。”黎嵘说,“此地不是你能插手之处,不要另动心机。”
“莫不是邪魔作怪,亦或是大妖出世。”云生在坐上忧心忡忡,“如是这般,还是尽早肃除为妙。”
这便是断情绝欲。
黎嵘点头,说:“我晓得了,你去吧。”
“父亲。”东君耍赖似的说,“天意亦有疏漏时。我见那大雪遮天蔽地,清楚是受了寒意催动,如不能找到本源,就是待到夏六月,这雪也化不了。”
一点褐色正涉雪而来。
东君鞋面被雪渗湿,他浑然不在乎,撑着把油纸伞踏上阶来。他抖着伞面上的雪屑,对黎嵘对付地点点头,说:“梵坛来了秃顶小儿,自剔三千烦丝欲遁入佛门,可惜人家不要。君父珍惜此人的资质,想要招入追魂狱,交于你管束。待会儿得空了,你得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