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只说与你听”,多少苦衷都可倾诉,多少韶华都愿共度。乃至在这异国他乡的虎帐中,明知是设钓饵,前路盘曲又波折,他也情愿合奏一曲,情愿和苏子澈一起面对这将来的风刀霜剑。
一曲结束,徐天阁道:“为何选了这个曲子?”
时人觉得徐天阁好男色,为讨他欢心,一个个的仙颜公子送进将军府,又一个个地被赶了出来。偌大的将军府,一手遮天的大将军,家中竟连一个妾室都没有。倒是在一次寿宴中,一个色艺双绝的倡女奏了一曲《春莺啭》,徐天阁竟当场掩面痛哭,世人面面相觑,过后才知那是乐工为徐天阁弹奏的最后一支曲。而后每月月朔十五,徐天阁都派人送那倡女很多缠头,并且亲身做主为她指派了一段好姻缘。
渭城朝雨,一霎挹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繁华功名有定分。莫遣容仪瘦损。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面前无端交。
他想了一想,与谢玄对视一眼,细细奏起了《阳关曲》,徐天阁竖箫相和。
不待有人答复,又闻得悠悠箫声起,恰是截得琴曲中的一段奏之。箫声本哭泣,吹奏如许的曲子却无涓滴悲戚之声,三分沉稳更带七分激壮。这段双调小令倒是非常耳熟能详,名为《破阵子》,又叫《十拍子》,因曲调很有气势,常常作为虎帐歌舞呈现。
徐天阁看着他二人行动,忽地嘲笑一声道:“你懂甚么!这世上之人,即使操琴再好听,也都比不上他,都不是他!”言罢竟拂袖而去,踉跄几步,一旁兵士吃紧忙忙扶住他,半晌转入树林中不复见。
全军的营帐连缀数里,营中火把敞亮如昼,蝉鸣一歇,四下无声,唯有当值的兵士在各个营帐之间来回逡巡,收回叮叮的兵甲撞击声。帅帐里灯火透明,一个个深黑的影子打在帐幕之上,不知在参议些甚么。
苏子澈噗得一笑道:“我们是同亲,干系天然不错。明天如此好月,不知我是否有幸能与将军合奏一曲?”徐天阁并不推委,坦开阔荡地一伸手道:“如你所愿,箫来。”苏子澈抱琴而坐,笑道:“那我便献丑了。”
谈笑之间,已是数坛酒见底,兵士见将军在兴头上,便殷勤地又送了几坛酒来。
苏子澈闻言仓促四顾,见周遭喧闹无声,笑道:“这四周别无别人,我只说与你听。”他说的欢畅轻松,像是畴前他们俱在长安时的某天,醉后似嗔似怪地说今上老是惩罚他,让他好生难过。谢玄便会温言欣喜,并且警告他不能妄议至尊,他也是像此时这般展颜一笑,分辩一句“我只说与你听。”
此乃武曲,箫声一遍奏罢,重新又奏起,这一次倒是琴箫相和,一琴一箫丝丝入扣,似是双剑合璧般能力大增,本来筹算入眠的将士们竟一个个竖耳谛听,听到激越处,竟是恨不得枕戈待旦,与宁军再战一场了!
一片月色中,苏子澈懒懒一笑,反问道:“若无知音,徒有琴来何用?”他安然起家,与谢玄一同业了个军礼,徐天阁看向谢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紫竹箫上,道:“刚才是你在吹箫?”谢玄答道:“是部属,部属未经准予私行动了将军之物,请将军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