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四下一望,低声道:“麟郎,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可得改改了。”
徐天阁治军峻厉,偌大虎帐当中,竟连半声咳嗽也没有。帅帐中大家面色严厉,冷目谛视着行军图,忽听一声琴音破空而来,在广宽的夏夜里听来格外动听。徐天阁侧耳听了一会儿,琴音激越彭湃,铮铮然有金戈之声,似是操琴之人胸怀万千沟壑,信手一拨便是千军万马。一曲奏罢,音犹在耳,不断如缕,帅帐世人意犹未尽,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苏子澈特地与谢玄琴箫和鸣,恰是因为得知了这段旧事。他看着徐天阁从树影中走出,一步步走进月光里,威武的面庞被月光照出几分温和。北黎人残暴狂暴,在宁人眼中向来是罗刹般的存在,苏子澈到徐天阁帐中当值的几日里无一时不提心吊胆,无一刻不悉默算计,他清楚感到徐天阁是至心相待,却不得不更加防备谨慎。
鸣镝长怀激志,金铗揽断衣冠。苍关血海心如铁,寒光依约旧春衫。琴歌莫等闲。
此乃武曲,箫声一遍奏罢,重新又奏起,这一次倒是琴箫相和,一琴一箫丝丝入扣,似是双剑合璧般能力大增,本来筹算入眠的将士们竟一个个竖耳谛听,听到激越处,竟是恨不得枕戈待旦,与宁军再战一场了!
谢玄见他兴趣如此之高,不由也畅怀起来,拍开酒坛亦是豪饮了一口。酒是庆功宴上的草原白,浓烈至极,入喉辛辣,谢玄拭去嘴边酒渍,不由赞道:“好酒!我等儿郎就当饮此美酒!”徐天阁被他们挑起了兴趣,又见他们酒量如此好,心内也是非常欢乐,便弃了酒杯,将手中的半坛美酒一气饮尽。
他向来不喜玩弄权谋,此时却身在敌国步步为营,恍然回顾,想起长安喜乐无虞的日子总觉触手可及,这等风雨如晦的日子必定转头见好天,可他当真伸脱手又觉非常悠远。流言可畏,他现在真是信了。如果没有那莫须有的传言,他何至于驰驱流浪到此,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
徐天阁道:“我瞧你有些面熟,是新兵?”苏子澈低头沉吟,不知徐天阁是真有这么好的记性,军中诸人尽皆识得,还是听谢玄箫吹得好,想要一问姓名。谢玄看了苏子澈一眼,答道:“部属是与苏郎一同报名参军的,来此不敷一月,何况我是末等兵士,将军天然未曾见过。”徐天阁点头道:“刚才琴箫和鸣,丝丝入扣,不像是初度合奏――你们暗里干系不错?”
徐天阁善乐律,好乐律,是北黎尽人皆知之事。传言他曾因一首琴曲爱上一个宫廷乐工,那乐工虽边幅平平,可琴艺无双,北黎境内无人能比。徐天阁不吝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那人讨回家中,极尽宠嬖,乃至要娶他为妻,连请柬都发了出去。可惜好景不长,婚礼还未至,乐工便病逝于将军府。徐天阁以正室之礼葬了他,哀思数月不能平,本来宽和喜乐的一小我,自他去后连笑容都消逝不见。
借着月光,他又低头凝睇着琴弦,这一琴一箫皆是徐天阁之物,不知为何被他带到了疆场上。琴是桐木为材,名为余音,箫是紫竹所制,名为绕梁。苏子澈曾扣问徐天阁近卫,为何将军会带它们来虎帐,答是徐天阁能以乐声御民气,此琴与箫皆是兵器。苏谢二人细心查抄过,晓得琴中并无玄机,他们并不信徐天阁当真能以乐御人,料这琴箫是旧物,令他格外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