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福海偷眼打量着天子的神采,原觉得天子见了信必定欢畅,哪知竟瞧不出一点端倪,他端来了几碟点心,劝道:“陛下,用些宵夜吧。”
宁福海认出是董昭仪身边的内侍许礼,问道:“这么晚,是有甚么要紧事?”那许礼道:“原不该深夜叨扰公公,可四殿下俄然抱病,没何如,才来求公公,望公公通禀一声!”宁福海蹙眉:“四殿下病了有太医,你冒莽撞失地跑到尚德殿来做甚么!”
白日里下过一场雨,戌时方停,现在无星亦无月,倒是窗外燃着的千百盏八角琉璃宫灯,远远瞧来似星斗点点。
眼瞧着生辰将近,皇后更加不得闲,歪在榻上听赵司乐汇报宴上的歌舞,流水价的项目报上来,不像贺寿,倒像选秀。这边赵司乐还未回完话,那边又有宫女出去,屈膝施礼道:“娘娘。”皇后道:“不是让你去董昭仪宫里瞧瞧月奴么,怎地返来后一句话都不说?”那宫女欲言又止,摆手让赵司乐等人先退下,这才附到皇后耳边道:“娘娘,四殿下恐怕不是抱病,是被人下了毒。”
皇后低垂着眉眼,详确地为天子按着头上穴位,她细心瞧着天子的面色,忽地叮咛侍女道:“绿腰,去将我那对绿玉快意给月奴送去,再奉告董昭仪,这几日不必来甘泉殿问安了。”绿腰回声去了,天子握住她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低声道:“这档口出了这类事,想来你最不好过,放心,你的生辰,朕必然不让旁人给搅了。”皇后苦笑着摇点头,道:“陛下,妾要的不是这个,月奴为何会被人下毒,诸皇子当中,惟月奴最得圣心,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谁获益最深?天然是……嫡宗子,苏贤。这一箭双雕的手腕当真是高超!陛下,贤儿向来温良恭敬,却被人以这类下三滥的手腕谗谄……”若非储君之位久悬,何至于此?皇后的话戛但是止,无法地摇了点头,屈膝跪了下去,“妾僭越了,不该妄议朝堂事,望陛下恕罪。”
夜交三鼓,尚德殿内犹然亮如白天,御案上奏折如山,朱笔欲批还停,笔尖一转伸向砚台吸饱了墨汁,又转返来悬于摊开的奏折之上,很久未曾落笔。笔头仿佛濡得墨多了些,一滴朱砂落在奏折上,如一朵未开的梅花。
天子面色极是沉寂,并不见涓滴为月奴忧心的模样,可皇后偏生感觉不对劲,像是暴风雨到临前的安静。服侍茶水的宫娥出去,天子接过茶便往地上砸去,顿时茶杯碎了一地,殿内之人也立时跪了一地。
若他当真不是下毒之人,谁又舍得让自家孩儿蒙冤。天子轻叹了口气,在榻上缓缓躺下。
麟儿,几句流言,当真能令你离家三千里?大漠孤烟,值得你去深切虎穴么?
天子点头,毕竟是一言未发。宁福海又劝了劝,见天子实在不肯用点心,才将它们端了出去。他刚退到殿外,一个正在廊下来回踱步的内侍看到他出来,立时一脸焦心肠进前行了个礼道:“公公胜常!”
这夜是宁福海当值,将近四更天,他服侍在御榻前丈许之地昏昏欲睡,恍忽之间仿佛听到天子翻了个身,他强打起精力,可没多久又点头如捣蒜,半睡半醒时,忽听得天子问道:“他走了多久了?”宁福海犹然觉得天子梦话,蓦地回过神来认识到在问秦王,立时一个激灵,忙答道:“这会子已过子时,秦王去了二十三日了。”天子“唔”了一声,只觉心中焦炙非常,缓缓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