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深醉以后不得深眠,半夜醒来,便立于明月当中,一望便是一夜。
因而二人取道荆州,舟楫路过南浦时,一个身着锦裆的妇人正背负着瓦瓮打水,一眼瞧去便知她有了身孕。圆泽望着她,俄然泣道:“我不肯走水路,便是因为她。”李源见状大惊,忙问启事,圆泽道:“妇人姓王,有身已三年,我命里应是她的孩子,只因我不肯入循环,担搁至今,她才迟迟不能生养。现在既然见到了,便是避无可避,你用符咒助我投生吧,三今后洗儿时,若你情愿来看我,我便以一笑为证。十三年后,中秋月夜,杭州天竺寺外,我们再见罢。”
清绝的月色映着染血的戎装,素白的雪地已经被数不清的将士和马蹄踩踏成硬邦邦的冰地,血污泥污混做一团。苏子澈吃紧跳上马,仓猝之下几乎滑到在地,却也顾不得了,一瞥见陆离便疾声问道:“董良在哪?伤得要紧么?”陆离见他一身血污,也是唬了一跳,体贴道:“殿下受伤了?”苏子澈一愣,胡乱摆手道:“不是我的血,董良呢?”陆离见他无恙,稍稍放下心来,欣喜道:“已经送回城里了,军医说未伤及关键,殿下且宽解。”
那牧童答道:“李公公然是取信的君子,只可惜我尘缘未了,不能再与你靠近,只愿今后勤修不辍,今后定然相见有期。”他又唱起了一首歌,“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人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己遍,却回烟棹上瞿塘。”牧童且歌且行,渐行渐远,身形渐渐隐没在山林当中,不知去处了。
他跨上马背,并不迅疾地在雪地里策马行进,漠北凛冽的北风刮在脸上几如刀割,直吹透血迹斑斑的衣甲,冷到了骨子里。
琴声悠悠,一如窗外流淌的月色,和顺地落在离人的肩上。
转眼进入冬月,长安城的草木已瞧得出较着的凋敝之色,天也是一日比一日酷寒,宫里已燃起了地龙。天子半夜俄然醒来,他还是不惯与人同睡,侧身躺在龙榻上不准人切近,背后传来南乔的呼吸之声,在喧闹的夜里格外清楚。
天子看着他的狭长凤目,月下瞧来尽是倾慕之情,缓缓点了下头。
暗淡的宫殿里,唯有那一双童眸熠熠生辉,曜若星斗,声音儒软却果断地下结论道:“以是,我们本来是一小我啊……”
苏子卿讲完此则故事,见怀中小弟久久不语,觉得已经睡着,便表示宁福海熄灯,寝殿顷刻暗了下来,只角落里还燃着几盏昏黄的烛火。
一日他们相约游青城峨眉山,李源想从荆州沿三峡逆流而上峨嵋,圆泽想取道长安斜谷路。李源说甚么也不肯,他既已绝意宦途,便不想跟长安有任何牵涉,连路过也不肯。圆泽叹道:“命数向来不由己,便听你的罢。”
河清海晏,万国来朝……
怀中的小弟俄然一动,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声音低低地问道:“哥哥,既然有来生,那是不是也有宿世?”天子不知如何作答,只柔声道:“循环之说自古便有,谁又说得清呢。听闻人有三魂七魄,又有谁真的见过。”麟儿沉默好久,忽而当真地问:“哥哥,你说宿世的时候,我们会不会是同一小我?”
回想至此,再不能续,天子心中又怜又痛,向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火急地想要看到阿谁笑容明朗的小弟。他长叹一声,回身却看到南乔站在暗影处,寂静地望着这边,见他回身便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拥住他,道:“陛下如果睡不着,南乔为陛下操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