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说话的声音不大,也未有多么庞大难明的深意,谢玄倒是怔了好久方回过神来,眼底光芒几经闪动,终是归于沉寂。直至此时,他方知天子来意,缓缓屈膝行了膜拜大礼,方道:“臣闻仁人志士,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臣虽无颜自比于先贤贤人,却也神驰仁人志士,父兄皆死,臣又岂敢丢弃祖宗姓氏,苟活于世?臣自问忠心,却非无愧于陛下。谢家勾搭皇子,包庇其谋逆企图,导致陛下父子离心,臣身为人子,未能及时发觉,规劝父兄,终致不成挽回之地,此为其一;三皇子假臣之名毒害秦王,并将其勒迫,囚禁于斗室当中,此为其二;陛下为救秦王,劳师动众,精锐尽出,臣却未能及时报信相救,此为其三。此三者,臣责无旁贷,罪在不赦。陛下有仁爱之心,又有秦王、陆佑等报酬陛下南征北战,开疆扩土,定会成为一代明主,在青史上留下不成泯没的丰功伟绩。臣一介墨客,受陛下知遇之恩,生前未能酬谢已是惭愧万分,不想身后成为陛下青史上一瑕。”
天子道:“于你而言,麟儿,是如何的存在?”谢玄似是未推测天子会有此问,一时竟怔忪了半晌,唇边出现和顺笑意,道:“那一年上元节,青龙河上的画舫中,有一个少年低眉操琴,指下琴声如同天籁,令臣惊为天人;厥后并辔策马,琴笛相和,共醉南山,又是多么称心;再到潜入北黎,数万劲敌中并肩而立持剑杀敌,当时感觉,便是就此死去也已经无憾了。”天子通俗的目光落在他面上,道:“谢氏一族犯此大罪,天然逃不过抄家灭族。”
天子常常想起他高傲的小弟这些光阴所蒙受的委曲,内心便出现丝丝缕缕的疼痛,他不敢设想如果陆离未曾发明小弟地点之处将他救出,那么被他捧在掌中悉心庇护的麟儿又将蒙受多少磨难。天子轻叹口气,起家朝殿外走去,天上一轮洁白的圆月,皎皎白月光倾泻了一地,令他想起小弟交战北疆的日子,面前的月色与当时并无别离,此时的小弟竟也如当时普通,勾起了贰心底难以言说的思念。
殿门被悄悄叩响,宁福海蹑足出去,在天子身边附耳低语道:“陛下,谢玄他杀了。”天子大惊,右手不自发地微一用力,他还握着小弟的手,一时惊觉又忙去看小弟,天子轻声道:“麟儿。”苏子澈毫无知觉地睡着,呼吸声未有涓滴窜改,他这才稍稍放心,过了好久,他拿出谢玄留下的玉佩,将它悄悄放于苏子澈掌心当中,又将他的手放入罗衾里,起家走出了内殿。
在关上殿门的那一瞬,苏子澈无声地展开眼,清冷的双目中无涓滴睡意,他悄悄摩挲动手心的玉佩,一滴泪水从眼角滑下,转眼没入了乌黑如墨的鬓发当中。
天子抬手一挥,冯纪等人便无声地退了出去,牢房里转眼只剩他们二人,他站在谢玄背后,望着那不肯转头的儿郎,竟好似模糊约约看到了小弟执意去奉先时的孤傲背影。这人间的豪情不会毫无根由,谢玄能让苏子澈引觉得知己,几次三番脱手互助,天然是有他不成替代之处,可天子却始终以为谢玄不值得。天子一向感觉谢玄有些过于周正了,像是魏晋世家千百年来统统礼法风骨浇铸而成的芝兰玉树,表面三分真才色,内里七分假情思。可当谢玄毫不踌躇地与苏子澈共赴北黎极险之地,在苏逸企图谋反之时乘机传讯,说出苏逸鲜为人知的几处宅子,让陆离带兵救出苏子澈,几乎引来苏逸的猖獗抨击时,他方知谢玄原也是有喜恶、有血性、愿为知己而死之人――本身对他,当真是曲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