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谢玄离世后,他第一次提起本身的厚交,提起厚交之死。
一个要天子二择一,撂下话来,大明宫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麟儿,你不必自责。即便当时谢玄没有回长安,也一定能幸免,别忘了,他是谢家嫡子。”天子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急的事,“朕向来不悔怨任何事,之前未曾,以后也不会。”苏子澈一霎间仿佛看到了天子冷硬的心,不为物喜,不为己悲,他的心中自有一套度量衡,任何事情都算好了分寸,毫不超越一丝一毫。
天子顿了下:“南乔一贯温婉和顺,对朕亦是至心……”苏子澈蓦地打断:“我对你不是至心?”天子道:“是,麟儿,听三哥说完。南乔对朕是至心,朕才会有不舍之情。朕身为天子,六宫妃嫔莫不费经心机来奉迎媚谄朕,可论及至心,却寥寥无几。麟儿,你当时迫朕在你和他之间二择一,他听闻此事,便求朕说,他甚么也不要,只求能留在朕身边。”
尚德殿里喧闹得可骇,仿佛光阴在这一刻停滞住了,本来使得殿内暖和如春的地火也仿佛已经冷却,寒意铺天盖地地袭来,直直地钻入骨缝当中。
天子轻抚着他的脊背:“麟儿身材还未好,如何会想去那么远的处所?”苏子澈轻笑一声,继而寂静了好久,直到天子觉得他睡着了的时候才听他道:“你悔怨么?杀了谢玄。”他声音很轻,像是怕轰动地府之下长眠的故交,言语之间带着谨慎翼翼的摸索。
苏子澈蒙着脑袋,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天子长叹一声,起成分开了内殿。守在门边的宁福海一眼便瞧出天子表情不好,忙对其他内侍公开里打了个手势,表示大师谨慎服侍着。天子坐到御案前,刚翻开一封奏折便有内侍出去禀报,说是梁博递牌子求见。天子眼睛只看着那份奏折,对内侍的话不置可否,那内侍好久都等不到天子回应,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乞助地望向宁福海。
游移之间,梁博已经进入殿中,天子不再提圣旨一事,让梁博平身后便直截了本地问他:“你是为南征主帅之事而来?”梁博是天子少时伴读,两人有厚交之谊,是以他在天子面前不似平常臣子般拘束,闻言躬身道:“陛下贤明。兹事体大,事不容迟。”天子道:“麟儿不想去。”
苏子澈问道:“那如果,如果杀了南乔,你会不舍么?”天子似是想了一下,语气还是淡淡的:“会,朕不舍得他死。”苏子澈旋即诘问道:“就像不舍得我分开长安一样么?”天子沉默了一下,道:“是。”苏子澈声音俄然有些哽咽,道:“为何?”
苏贤明显已得过太子太师的指导,提及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乃至连针对南疆地形的用兵之法都触及了些,但是天子半句都没有听出来,一颗心全系在小弟那句嘶哑而绝望的话上。他到底没让苏贤去见苏子澈,只承诺让他过几日再来。究竟上,不管他还是苏子澈,此时都不想见任何人,这一次的争论,对于他们两个来讲,实在是伤筋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