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禄沉吟不语,李巽忽而笑道:“严将军不信?实在你只要略微一想便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岭南虽阔别长安,但其百姓也都是天子的子民,至尊断无来由见本身子民遇灾害而不救。朝廷岁入缗钱千六百余万,行军兵戈纵是费了些,也不远不及此数,何况昭元元年并无战事。新帝即位,不趁机施恩百姓立下声望,反而做出此等不义之举,可合常理?便是退一万步假定,至尊没有命令拨粮饷,那文武百官呢?他们可会同意?自古文尸谏,武死战,如果天子不肯拨银赈灾,朝中百官竟无一人相劝么?依我看,赈灾粮饷是必然拨了,只是终究到了那个囊中就不好说了。戴松为官多年,又怎会胆小包天到将赈灾粮饷一丝不漏地全数独吞?而白起家为其嫡派部属,就完整置身事外?严将军,您是聪明人,又曾经亲历此事,信赖此中的起因,您比我更清楚吧?”
苏子澈讶异地挑了挑眉,岭南之地多天灾,朝廷每年输往岭南的赈灾粮饷不知多少,若说经手的官员昧了些许,倒也是难以制止之事,可若说这赈灾粮饷从未达到岭南,便有些骇人听闻了。他沉吟半晌,起家挥开架在严禄肩上的数把军刀,亲解其缚,待其入坐后便是躬身一拜:“刚才多有获咎,万望将军勿怪。我听将军言语,正乃心系百姓之人,实是岭南百姓之福。方才将军提到水患赈灾一事,却不知这不肯拨粮饷之言,究竟从何提及?”
这便是下了屠城令。
到得节度使府中,李巽公然带着数人持刀押上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将领,苏子澈只瞧了一眼,便移不开视野了——那人面相生得极好。倒不是说生得有多么俊朗,也并非儒雅温然,他身长八尺,阔面重颐,唇若涂脂,端得是边幅堂堂,威风凛冽,即便被捆缚着押上来也不减气势。兵士的利刀已划破了衣领,在他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数十名流兵齐声喝令其跪下,他却全无惧色,亦不肯屈膝下跪。
在宁黎两国和亲之前,北方边疆烽火比年不熄,宁国边城军民一心,百姓亦能持刀上阵,黎军仇恨之下,凡是攻入宁国城池,必然屠城。但是两年前大宁再与北黎交兵,两军杀得最狠恶时,大宁折了很多勇猛的将士,厥后北黎大败而退,时任陇右道行军大总管的陆佑始终严格束缚麾下,不杀百姓,不辱妇女,更莫说屠城了。当时苏子澈在其麾下只是副将,可毕竟身份贵重,朝堂高低提及边陲战事时,皆不忘夸奖他一番,还曾有人以此做文章赞他宽仁,使得圣心大悦。从那以后,虎帐及坊间皆知秦王宅心仁厚,是以本日此令一出,倒令旁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