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是摆脱了。可我呢?
小棒子忙跪了下来,叩首泣道:“内阜院和掖庭属,尽管息事宁人,哪管性命死活?”说罢膝行上前抱住我的小腿,“客岁夏天,徒弟在掖庭属受了那样大的委曲,是朱大人援救徒弟出来的。朱大人在文澜阁校书,也晓得徒弟这两年是如何度日的。奴婢是没有体例了,才来求大人的。传闻朱大人甚么都懂,想必也晓得徒弟的苦衷——”
小棒子在我身后直哭,但有我和李瑞在前,他不敢冒然向上,只是一味嗐声顿脚。韩复的目光中似有一线求生欲望,我见他踌躇,忙又道:“韩公公,你别动,我这就上去。”
冷泪滑落,我颤声哀告:“求陛下,不要再问下去了。”
我又道:“韩公公,你我同在文澜阁同事,你如有难处,玉机愿略尽绵力。”
芳馨打断他道:“韩管事发酒疯,你们当去回内阜院和掖庭属才是,来漱玉斋有甚么用?”
芳馨秉烛照了照我的气色,欣喜道:“女人固然神采不好,却另有力量说话,奴婢也就放心了。”说罢斟了一杯温水,“刚才方太医来瞧过了,还指责女人怎能由着本身悲伤动气。”说着别过甚去拭泪,又道,“不过幸亏陛下已经承诺再不清查慎妃之事了,女人今后可放宽解了。”
天子展袖拭去我唇边的鲜血,肉痛道:“好。朕不再问了。”
我和芳馨仓促穿过西门,一起向北,赶到内宫西北角的角楼前。角楼前后三进,摆布三进,建在高高石台之上,足有四层。韩管事开了最高层的窗格爬出,抱着酒瓶坐在屋檐上。双腿一荡,左脚的青布鞋滑了下来,在基层檐上一激,翻了个身,滑落人群中。人群如波浪翻涌,惊呼声中,向后撤退。
芳馨道:“女人睡觉本来就轻,若点着灯睡,那里还能睡得好?”
天已全黑,红烛燃到了绝顶,火焰笔挺得像蘸饱了胭脂的画笔,在墙上落下彤色暗影。绿萼和小莲儿一个伏在桌边,一个伏在床边,都睡着了。寝室静得像殛毙过后的修罗场,窗外的暗中是无穷无尽的众生之苦。我动一解缆子,发明另有力量坐起来,冷静地起家,将脑后的长发拢在胸前。我的手竟也有一种刻毒的炎热,且无一丝颤抖。
我被扶上座辇,又轻又快地回到了漱玉斋。半晌的腐败难觉得继,心头绞痛不已,肠胃翻覆,将午间所用的食品全数呕了出来。芳馨等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方为我除下染血的裙子和绣鞋。沉沉一觉,到了晚膳时分才醒过来。
天旋地转。那道明黄色化作一堵高墙向我逼近,我推开它,有力地靠在芳馨身上。目光一扫,只见高旸和林妃并肩立在护送銮驾的人群以后。高旸双眉紧蹙,隐有泪光。林妃紧紧挽住他的右臂,不让他进前一步。
芳馨满脸通红:“女人所言甚是。”
我的心已经麻痹到不会痛了,吵嘴牵出一缕冰冷和调侃的笑意:“随他去吧,不必理睬。”
芳馨朗声道:“朱大人来了!”
芳馨牵住我的袖子还要再劝,我悄悄摆脱了她,取过大氅披在肩上。大氅的衣带上绣了密密的桃花,打结时不甚顺畅,我保持了两次,都没有结好。芳馨叹了一声,只得上前为我系好衣带,一面又劝:“女人三思。”
整日烂醉如泥,却对宫中的情势一清二楚,公然不能小觑。但是酗酒数年,意志终是坍塌了,竟然胡涂到选了本日来寻死。有一瞬,我恨上心来,只觉芳馨所言不虚。但是我终是不忍见他死亡,此时更是甚么也顾不得了,遂上前一步,将双手合在口边,朗声道:“韩公公,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