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挥了挥手,绿萼和小钱都退了出去。慧珠看了熙平一眼,在杯中斟满了茶,也掩门而出。熙平被水声惊醒,脸上闪过一丝嘲弄之色,低头微一嘲笑。我想,她约莫是在笑本身吧。
我心头大震,青瓷手炉在地上跌得粉碎。银色的炭灰扬起,燃烧的炭球亦被摔得粉碎。我颤声道:“此话怎讲?”
熙平道:“这事本来平常,你父亲在外常有一些穷朋友,每年也不知要布施他们多少。一年前的一日,你父亲出城办事,偶尔路过李湛之家,便沽酒买肉去看他,却在他家中见到一人。此人穿着虽简,却很有气度,面色白净,说话尖细,还带着贴身小厮。你父亲亲眼看到两人将一只宝蓝色云锦荷包推来推去。厥后那人见你父亲在院门外看着,才揣了荷包坐马车归去了。李湛之不但不要他的钱,乃至不肯提起他,只对你父亲说此人乃是家门不幸。玉机猜猜,此人是谁呢?”
我一向不解,为何天子如此笃定,大将军府定能在新年之前擒到父亲。本来如此!本来如此!
我吵嘴一动:“玉机不敢。”
熙平上前一步,凝睇父亲惨白的面庞。这张脸因脱水而显得肥胖机器,紧闭的双唇含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储藏无数奥妙。熙平从襟上摘下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伸双指撑开父亲的右眼,将珍珠塞进了浮泛的眼窝。她的指尖轻巧拂过,父亲便以明珠为睛,合目安但是睡。熙平道:“愿他看清鬼域路,来世投胎到一户好人家。”
熙平微微一笑道:“既然是朱大人开口,孤便宽恕她。”又向那女人道,“好生守着,不准再犯懒了。”那女人向熙平磕了三个头,又向我千恩万谢,这才起家。
熙平有半晌的入迷,感喟道:“公然是伉俪情深。”
我感激道:“多谢殿下。”
幸而芳馨已经派人将我平常所用之物送出宫来,因而换衣净面,又用乌木长簪挽了长发,这才来到西暖阁中。只见茶水滴心已然齐备,小钱捧了一只瓷盒和一杯温水恭候在旁。我向熙平告了罪,从瓷盒中拿出药丸,和着温水吞下。熙平脸上暴露欣喜的笑意:“公然神采好一些了。且吃些东西歇口气,孤渐渐说与你听。”
熙平长公主府后花圃的小池暗通汴河,只是暗道狭小,入口处常被淤泥堵塞,须人下水疏浚。春夏尚可,寒冬时节,这但是一件苦差。只听那打呵欠的女人砰砰砰地叩首不止:“殿下开恩,殿下开恩……”
夜深人静,统统都清楚可闻。只听门外有人重重打了一个呵欠,接着衣衫窸窣,一个女人低低嗟叹。忽听一声嘘声,另一个女子警告道:“谨慎!别伸——”话音未落,便听得慧珠抬高了声音喝道:“叫你们守灵,倒打呵欠犯懒!长公主殿下还没喊倦呢——”
我赶紧开门上前,依依施礼:“玉机拜见长公主殿下。”
尸身地点的房间不能放火盆,坐得久了,寒气缘四肢侵上,冻彻肌骨。我疲累不堪,却甚是复苏。父亲的伤口上涂满了没药和乳香,他的身材亦用酒擦洗过,披收回醉人的香气。这香气幽微高深,像一条小蛇咻咻吐着芯子,钻入思惟深处。
我指着那叩首的仆妇道:“玉机大胆,请殿下宽恕她。守灵甚是辛苦,略有困乏也是平常。况大年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