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鼻子一酸。天子稍稍侧回身子，感喟道：“她离宫出走有好些年了，所用的暗器还是三才梭，模样大小都一无窜改。朕晓得，当年她肯进宫，不过是一时昏了头。但朕还总想着，只要待她好，她就能转意转意。本来都是白搭心。她畴前为父母报仇雪耻是多么果断，但是显儿和义阳、青阳被人暗害，她却决然离宫。若她还在，朕何至于如此难堪？”
天子道：“你做恶梦了，睡着还在哭。”
灰云汤汤，黄原漠漠，本来我至死也没有走出这片荒漠。庞大的孤傲和有望锥心砭骨，胸口一震，我嘤地哭出声来。睁眼一摸索，黄铜梭还在，枕头早已湿了一小片。本来是一个梦。我已懒得翻身，也不想唤人。就让我长睡不醒。
他未曾“得之”，我又何曾获得过谁？胸中悲怆而怜悯，是对他，也是对本身。我含泪道：“人生苦短，既曾相伴，已是不易。若得相知，更是罕见。‘用心于内，不求于外。’”
【第二十九节 得之失之】
小简道：“自是越快越好。不知本日午后申正时分如何？”
我漫不经心肠挑起一根酸菜，叹道：“随她吧。”
坐得久了，俄然打了一个暗斗。他拉起厚厚的锦被，紧紧裹住我的肩头，长长的感喟如溪流潺湲，委宛之间，野英悄悄绽放。他隔着被子缓缓抱住我，我浑身颤抖，泪顿时沁湿了他的肩头。
芳馨道：“这件事情，恐怕女人要亲身问陛下了。另有一事，王、邓二位女御昨夜被赶回监舍居住，看来是陛下不要她们了。”
天子道：“这于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现在她应是回辅国公府了，在位的辅国公莫槿是她的儿子——也是朕的儿子。以是朕不怪她。”说着欣喜一笑，“她在宫外可收徒，总算能够将她的一身绝学传下去，这是她毕生的心愿。这枚三才梭约莫是她新收的徒儿所用的。你认得此人么？”
我奇道：“有这等事？”
见我茫然无语，他又道：“朕已过半生，而玉机合法盛年，恐不能明白朕的心机。”
“王女御和邓女御？”我一时竟想不起来，“是哪两个？”
芳馨体贴道：“女人……还好么？”
小简游移不语。我又道：“银杏对我有拯救之恩，知恩图报，分所该当。还请公公指导一二。”
我淡淡道：“‘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105]”
我翻搅着红豆粥，发笑道：“这都是我不好，多问了一句，引得姑姑说了这么些话。”
芳馨道：“奴婢只是担忧婉妃娘娘又要不安闲了。”
辅国公莫璐是周渊的前夫。我听得出神，已分不清他口中给三才梭定名的人，究竟是“她”还是“他”。我又摇了点头。他将三才梭放在我的掌心，谨慎翼翼地合上我的四指，“朕当时在想，她那一石子打不死那头鹿，如果是朕补了一箭，如果是朕把三才梭送到她手中该有多好。但是朕阿谁时候太小太弱。待得朕会造火器的时候，她早已嫁入莫府。厥后她入宫，朕不晓得送了她多少火器弹子、名剑神兵，她却向来不消。”
隔着帐子，只见他乌黑的身影在门口站了半晌，一抹深重悠长的感喟扰散了一室安宁。他一出去，我便再也忍不住，握着脸痛哭失声。
顷刻间心头冰寒如铁，我含泪淡淡一笑，“奉告陛下一个好动静，周贵妃或许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