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眼睛一红：“好一个‘自我得之，自我失之’。只是朕何曾‘得之’？”
我木然点了点头，直挺挺地坐着，也不敢向后靠。我披垂着头发，只穿戴一件红色中衣，锦被滑了下来，背后凉飕飕的一片。我低着头，甚么也不想说，也不晓得要说甚么。
我翻搅着红豆粥，发笑道：“这都是我不好，多问了一句，引得姑姑说了这么些话。”
见我茫然无语，他又道：“朕已过半生，而玉机合法盛年，恐不能明白朕的心机。”
我垂首，死命咬牙才忍住了泪意。他又道：“扰了半日，你也累了，早些安息吧。朕还要去永和宫看看华阳，不必送了。”
当年周渊不告而别，天子暴跳如雷。张女御言行失准被杖毙，慎妃借此他杀。后宫闭口莫言，再不敢提起她。想不到数年之间，竟云淡风轻了。不，实在是眷恋更深。只因这眷恋深切骨髓，统统的存亡聚散才显得不值一哂。
想起数年前的旧事，心头稍稍豁然。就如许与他相对而坐，虽是冷静不语，却觉平和安宁。仿佛又回到了仁和屯，我坐在青郁郁的草地上，沐着微风，和孩子们一起悄悄地读书，不觉老之将至。
小简道：“陛下问大人的身子好些了没有，还说，施大人和李大人想进宫来问一问当日大人在景灵宫遇刺之事，不知大人可便利待客么？”
芳馨笑道：“向来女人的记性是最好的，如何连王女御和邓女御都不记得了？女人进宫的头一天，在重华门撞到的二位便是。”
我忙道：“请公公代为回禀，玉机已经好多了，谢圣上体贴。不知施大人和李大人几时进宫？”
芳馨体贴道：“女人……还好么？”
芳馨道：“奴婢只是担忧婉妃娘娘又要不安闲了。”
灰云汤汤，黄原漠漠，本来我至死也没有走出这片荒漠。庞大的孤傲和有望锥心砭骨，胸口一震，我嘤地哭出声来。睁眼一摸索，黄铜梭还在，枕头早已湿了一小片。本来是一个梦。我已懒得翻身，也不想唤人。就让我长睡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究走出了那片田野。火线有一棵大树，树下有一条小溪。我欣喜若狂，掬起清甜的溪水却舍不得饮。最教人感觉幸运高兴的，不是获得，而期近将获得的刹时，何不让这光荣与欢乐多逗留半晌？因而我忍开口渴，坐在树下安息。打了个盹，又觉焦渴难耐。因而满怀但愿地走到溪边，水中却映出一头萧萧银发。没有平生安稳的划一与光芒，更没有壮志得酬的刚硬与苦楚，唯见东倒西歪、风尘仆仆。我蓦地一惊，不忍心再看本身的额头与眉眼，回身仓促而逃。
小简正要辞职，我忙道：“公公请留步，玉机有一事不明，要请公公见教。”
我漫不经心肠挑起一根酸菜，叹道：“随她吧。”
天子道：“这于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现在她应是回辅国公府了，在位的辅国公莫槿是她的儿子——也是朕的儿子。以是朕不怪她。”说着欣喜一笑，“她在宫外可收徒，总算能够将她的一身绝学传下去，这是她毕生的心愿。这枚三才梭约莫是她新收的徒儿所用的。你认得此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