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妃也不诘问:“我传闻那银杏曾救过你的命,现在你身边正短着一个使女,如此忠心的丫头,你何不收为己用?”
芳馨奇道:“别有用心?”
我笑道:“颖妃当年被周贵妃和锦素逐出宫的时候,姑姑可想到她另有本日?姑姑可曾想过玉枢会进宫?‘士以才干要君,女以媚道求主’,慧媛比颖妃可得宠很多。如此浸淫……”遂冷寂道,“就怕天长日久……”
芳馨大吃一惊:“甚么家仇?”
我笑道:“不错。一个身负奇冤的人,用血写书,言辞狠恶悲忿,读上去惨痛难当,写的时候却如此平静,你不感觉奇特么?再者……”我将血书送到她面前,“你闻闻。”
数今后,高曜出宫了。一大早,天子亲身将高曜送到朱雀门外,礼乐炮声响个不断,我却坐在定乾宫的小书房里,望着墙下重生的笋子发楞。才看到第二封,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官方上书,多是状告本地赃官苛吏、豪猾大族,或是联署挽留廉洁之官,又或是凄诉生之艰巨和刑狱之苦,看多了甚是无趣。期间有一件官方小案,我看了后当即指出不实之处,着汴城府鞠问,俱得真相。偶有处所官荐来的饱读之士,建言献策,很有可观之处,因而删繁择要批点出来,拟了条目给天子看,本身也有些伯乐的对劲之情。撤除这两件事,其他乏善可陈。
我笑道:“陛下与娘娘犒赏很多,可保她们平生吃穿无忧,所缺的不过是自在之身。她救我性命,我还她清闲。甚宜。”
天子沉吟半晌,向慧媛道:“颖妃的话当然要听一听,拿主张的却还是你本身。”
颖妃一笑,微有欣然:“实在有点儿执念也好。像我如许无儿无女的,便想有执念,也无从谈起。”
我叹道:“如许的小事,陛下那里会问?即便问了,慧媛只推记不清楚又能如何?我发起请颖妃来御书房,就是要看颖妃与慧媛劈面对证,可惜他不肯意费这个心。且若不是陛下亲荐封若水,恐怕底子就不会慎重其事地召慧媛去御书房过问此事。若没有这桩事,慧媛虽也不会真的选高曈进宫引罪上身,但想方设法剖明一番老是要的。枕榻之畔,不是随她去说么?”
我便一面饮茶一面将御书房的对答细细说了一遍。芳馨听罢,沉吟道:“莫非陛下见怪颖妃娘娘了?”
我只得道:“微臣觉得不当。”
芳馨道:“这……慧媛就不怕陛下向颖妃求证么?”
隔着又高又宽的书架和厚厚的板壁,我闻声天子和慧媛说话的声音,沉闷而含混,像笋子在泥土下萌动的呼喊。我支着腮一目十行地扫过,微风拂过鬓边,白玉耳坠子敲打着指甲,有雪子落在瓦上的精密声响。右耳有听而不闻的君臣对策,左耳倒是“绿竹动清风,层轩静华月”[151],两下相遇,直有“和其光,同其尘”“不成得而贵,不成得而贱”[152]之感。
我起家站在杆下,侧头傲睨春光:“人生数十年,还远未到言败之时。”
心底生出一丝寒意,箸尖的虾仁也凉了,咬在口中像一团腥膻的腐肉:“汉伏波将军马援曾说,人耻‘居前不能令人轾,居后不能令人轩,与人怨不能为人患’[153]。慧媛志大图远,不成藐视。畴前陛下迟迟不肯册封昌平郡王的侍妾苗氏为换衣,慧媛一劝,当即封为才子,太后大悦,母子和好。她对我极尽阿谀之能事,赔罪不说,还要在面圣之前就向我存候。这叫‘赞马多力而使负千钧、赞马肥壮而奔走致死’,也能够叫作……嗯……‘捧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