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家来,低头不语。天子坐在花下顺手翻书:“这也是文澜阁的藏书?”
我和锦素赶紧赶到山石下。不知为何,锦素早早停下。我也顾不得她,忙去检察高曜。高曜却将头埋入王氏怀中,哭个不断。王氏身子一转,不欲我瞥见高曜的脸。我也不与她争,只冷眼看着。
我只得道:“只画了这一幅,再没有了。”
高显还没有来,高曜便脱了外袍,和芸儿一起自拿了小铲子掘蚂蚁窝。我还是坐在紫藤架下看书。
锦素叹道:“我夙来不善诗词,这已是尽了平生的智力了。”
我更加恭谨:“甘罗十二岁为策士,臣女徒作空话,不如甘罗远矣。”
锦素道:“都加上印吧。”说罢命小丫头回永和宫和遇乔宫取印。
我恭谨道:“启禀陛下,这是朋友所赠。”
我更是好笑:“你可晓得甘罗是谁么?”
我提笔一挥而就。锦素赞道:“姐姐画得真像。”说罢题了一首悼亡诗:昔生迎筴日,每常策论时。笑问灵公阵,喜谈大同世。兰桂化其身,冰雪喻其洁。丹青画不成,一片悲伤意。
我虽不明其意,仍答道:“秦燕交好,欲同谋共伐赵国。文信侯吕不韦命张唐相燕,张唐因伐赵与赵国结仇颇深,而去燕国必经赵国,是以张唐推让。文信侯固然不快,却也没有勉强他。当时甘罗只要十二岁,却已做了文信侯的策士。甘罗劝张唐道:‘卿之功孰与武安君?’张唐道:‘武安君南挫强楚,北威燕、赵,克服攻取,破城堕邑,不知其数,臣之功不如也。’甘罗又道:‘应侯之用于秦也,孰与文信侯专?’张唐道:‘应侯不如文信侯专。’甘罗道:‘卿明知其不如文信侯专与?’张唐道:‘知之。’甘罗道:‘应侯欲攻赵,武安君难之,去咸阳七里而立死于杜邮。今文信侯自请卿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处矣。’张唐恍然大悟,立即束装上路。”
天子哧的一笑:“若吹吹南风,天下便可垂手而治,那做天子岂不是很轻易?”
我掩口发笑:“怎见得我能做状元夫人?”
帝后佳耦六载,天子竟不肯亲口撤除王氏。礼敬情薄,可见一斑。我低头拂去书上的灰尘,淡淡道:“没有如果,王氏必然要出宫。”
翌日凌晨,从定乾宫的大书房出来,我按例去思乔宫问候陆贵妃。陆贵妃还是静养,不见客。
天子合上书:“朕听闻你殿上应对,说的是礼乐之不能,刑法之当行,可见你爱好刑名术法之学,怎的本日又说黄老?”
门外阳光光辉,几个小丫头坐在树下绣花,小钱带领世人与高曜踢鞠。皮鞠不时滚到丫头们的脚下,又乖乖弹了归去。高曜正在兴头上,死拉活拽地让丫头们都去踢鞠。院中一片欢声笑语。我悄悄感喟,红叶在宫里是最末等的宫女,她的死讯好像晴空里的云彩,聚也无时,散也无声。现在另有甚么事情比陪高曜踢鞠更加首要?
芳馨见我发楞,也不说话。好一会儿我方才问道:“姑姑见到红叶的双亲了么?”
我躬身道:“臣女学问浅薄,有辱圣听。”
我望着那对天鹅道:“我不奇怪做状元夫人……”
“这是《诗》中的《伐鼓》一篇,满满都是征夫之苦。‘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两句,便说的是兵士之间同生共死的交谊,可不是佳耦白头到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