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珠垂垂平复。新点的六角绢纱山川宫灯还没有热起来,随风转了半圈,流苏飘影掠过易珠的双眸,添了一层又一层的清冷温馨:“依我看,这也算是一件功德。就是因为皇后不能拿姐姐如何,才从我这里动手。”
想起“梨花忘典”的旧事,心中出现一阵怅惘的柔情。转念一想,高旸与启春没有杀了易珠,反而添了封邑爵禄,已是开恩。赐婚固然屈辱,总好过丢了性命与爵位。“梁艳生本就是读书人,一向有志于科考,只是碍于生存,不得不入梨园学艺,赡养弟妹。他若肯昂扬,来日榜上驰名,陛下再封官不迟。‘小损当大益,初贫后富,必定理也’[140],越国夫民气机澄明,怎能不知?”
“从今今后,你永久在朕的身边,朕毫不让你再刻苦。”是谁曾在我耳边说过如许一句话?我想了又想,脑中一片恍惚。泪水落在龙袍上,将云纹洇成泫然欲泣的墨色。毕竟已冷。
桂旗笑道:“奴婢去守坤宫还不到一个月,皇后娘娘赐名桂旗,汲引奴婢做了中宫执事。畴前的那位桂旗姑姑已经告老出宫了。”
当日,皇后赐婚越国夫人与名伶梁艳生的动静传遍了全部皇宫。施愚性命垂死,易珠所嫁非人,一整晚,我只是坐在暗处闷闷不乐,一杯茶放凉了也未曾喝过一口。
易珠方敢上前,拉起我的手道:“人谁不死?姐姐不要动气。”说着拇指在我手心中按了两下,“这宫里几千几百双眼睛盯着姐姐呢。”
高旸低头在我额上一吻:“明天你不欢畅了?”
我朗声道:“皇后娘娘,梁艳生乃是伶人,又长越国夫人十数年,实是不相婚配。望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第四十七节 小损大益】
易珠敏捷用指尖抹去新添的泪水,狠狠地摇一点头:“我没事。不过是一纸婚书,反正不与他过日子,谁又能何如得了我?姐姐千万不要为了我获咎皇后。”我低下头,更是无地自容。
启春笑道:“夫人过谦。本宫晓得,朝廷的这点采邑与俸禄对夫人来讲,不算甚么。听闻府上的管家折半支算筹,出入的银钱也比朝廷给的俸禄多。”她的语气安静,听不出是赞美还是调侃。
银杏见我不出声,冷静将碎裂的红木几搬了下去。听小钱在门外道:“启禀娘娘,守坤宫的桂旗姑姑来了。”
我与易珠都畏寒,包裹于层层斑斓当中,兀自抱动手炉,更加显得拱肩缩背,痴肥怯懦。我俩按宫规行了大礼,鄙人首落座。启春笑道:“贵妃也来了。”不待我答复,又向易珠道,“越国夫人大喜。”
易珠恭敬道:“天恩浩大,臣妾愧不敢当。”
我顺势抱住他的腰身,伏在他的怀中:“边疆的景象我也不晓得。随口一说,陛下不必当真。”
银杏奇道:“甚么执念?”
绿萼呆了半晌,泪水夺眶而出。她抛下茶盘,掩口而泣。易珠更是惊奇,正待扣问,绿萼已奔了出去。我这才恍然大悟。绿萼跟从我多年,我明知她情有独钟,却老是忘了问起。本来她念念不忘十数年的人,竟是施哲。必是当年于掖庭狱待审,在与世隔断的孤寂与绝望中,情根深种。可惜施哲偶然纳妾,绿萼的这番交谊,毕竟也只能藏在心中。问与不问,答与不答,都是逝水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