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旸道:“东阳郡王毕竟是你的亲外甥,你说呢?”
小钱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笑嘻嘻道:“金水门下钥前就送去了,简公公收了。贞德皇后还赏了奴婢几口热酒吃。”
午间的光阴暖和而沉寂,檐下冰凌熔化,滴滴答答的声音清楚可闻。昭阳殿的华光铺展出去,又翻卷返来,重重光影,如千灯一室。我在暗中窥望,仿佛置身大千天下以外,连影子也不会留下一抹。伏在他的怀中,便是贴住了大千天下的琉璃粉光,省去了很多遣词造句的力量。
银杏掩口道:“莫非钜哥哥想通了?要来杀了——”
银杏怔了半晌,失声道:“华阳长公主!”
高旸道:“左日右圭。”晆,乃拜别之意。高晅拜别宗室,玉枢拜别皇城。从日的字那样多,玉枢恰好选了这个,无情而贴切。高旸问道,“这个字只偶尔在人名中见到,究竟是何意?”
我将三棱梭递与她瞧:“这是你的?”
绿萼道:“女人——”
绿萼嗫嚅道:“奉侍泰宁君?”
我欠身淡然:“全凭陛下圣裁。”
他在说裘玉郎。我只做不知:“陛下正法他了么?”
银杏系紧细带,顺手将荷包丢入屉中:“奴婢要它做甚么?还是娘娘收着吧。奴婢觉得,皇后当日要杀娘娘,多数还是顾忌娘娘,怕娘娘坏了事。过后皇后也曾向娘娘赔罪,多少还是顾怀旧情的。再者,后妃反面,圣上整日在后宫,也不会欢畅的。”
我照实道:“是拜别之意。这道密折,陛下准了么?”
我听他喟叹民气不平的欣然,我心中竟有些许安抚。或许他今后会是一个好天子吧。
他左肩一动,我绾一绾鬓发,缓缓坐直了身子:“密折中说甚么?”
我叹道:“你晓得每天经心奉侍一个仇敌,对他强颜欢笑是多么难过?直可说度日如年。我这平生,已无可转圜。而你,大可不必。”
帘幕半卷,沉香细细。西偏殿雪光暗淡,刚好只能照亮一页书并高旸微青的下颌。我扬手摸了摸,顺势钻入他的怀中。高旸叹道:“你本就好静,又不肯见人,如许一来就更孤傲了。我命人接你母亲进宫陪你可好?”我摇了点头。他又道:“你不肯去定乾宫,我也不能每天来,如许恐怕闷坏了你。”
银杏吃了一惊,忙自领口取出丝带穿好的三棱梭:“不是。奴婢的在这里呢。”
高旸道:“我本不想杀他,何如他不肯归降。获得了天下,却得不到民气。”这话听不出悲喜,亦听不出惶怒,却有一丝淡淡的愧意。
我安然一笑:“骁王逆案已畴昔近三十年,孤魂滞魄,无人祭奠,甚是不幸。他是陛下的伯父,陛下理应对此事有所措置。高晅继嗣骁王,既根绝反臣之心,又使骁王飘魂血食,不是分身其美么?我不想陛下今后公私两难,还请陛下做个定夺吧。”
我干脆掉过甚,倚在他肩上,还是捧着书看。高旸将书一抽:“我来了,你也不陪我说话。”
景祐元年就要畴昔,下一个年号是承平。“创本之君,须大定而后正己,篡统之主,必速建以系众心”[141],新君受禅,心中最巴望的是一个“平”字,尚且不敷,还要在前缀一“太”字,方才有永久安稳之意。
我欣喜道:“‘山薮藏疾,川泽纳污,瑾瑜匿恶,国君含诟’[142],做国君的,就是要有一副好襟怀。天长日久,天下人的心,迟早都是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