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忽听有人打门。银杏身子一颤,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奴婢去开门。”
银杏应了,终是鼓起勇气诘问道:“那娘娘筹算几时奉告圣上?”
我一面跨入椒房殿,一面问道:“到底出甚么事了?皇上与皇后如何了?”
我笑道:“你没让封大人晓得,这东西是遇乔宫通报出去的吧。”
我问道:“龙体如何?”
直到寅时,封羽、文泰来与李威三人方才进宫。待姜敏珍申明景象,屏退宫人,三人入东偏殿拜见高旸。一时出来,只在阶下躬立。封若水改换朝服,出殿朗朗读过逊表和圣旨。我还是在椒房殿中安坐,并不露面。
东偏殿燃了很多炭火,非常炎热。高旸被血渗入的寝衣并止血的棉布被抛在一旁,身上腿上到处是伤。女医正指导宫人按住伤处止血。因失血过量,高旸面色惨白。
我赶紧让了开去。启春看也不看我,腿一软,伏倒在榻上,用无缺的左手握住高旸的指尖。尚未开言,已气堵声噎,泪如雨下。忽见她胁下有一点赤红似焰火突然洇出天空,一点又一点,迅疾连成一片。她似是无觉,自顾哀哭。自我识得启春,还从未见她如此悲伤。我本无泪,听她的泣声,竟也有些心伤了。
血腥味沿着热力散开,化作一股奇特的香气。我掩口悄悄嗅着,活像一个嗜血的怪物。
银杏在一旁笑道:“土石上有竹子,一寸长,这是一个‘等’字。娘娘是让封大人散了宴后等一等。”
银杏叹道:“如果钜哥哥来示警,是不肯娘娘没了夫君。娘娘这是不筹算奉告圣上了么?”
我淡淡道:“封大人数度起落,明知当今不喜好他,还肯入京为官,天然是想做些事的。彻夜有事,他怎能不等?”说着将纸片塞入封套,银杏揭开薄胎灯罩,热气涌出,纸封被吹得稍稍一歪,随即被舌焰吞卷,一寸一寸化成了灰烬。我将它丢入无水的瓷盂中,火光照亮内壁的鱼纹,鼓胀的双眼现出很多活泼的神采。
银杏忐忑唤道:“娘娘……”
银杏提着灯换了浓茶上来,迷惑道:“都如许晚了,中宫那边如何还没有动静?”
银杏恍然,退了半步:“是……奴婢冒昧了。”
封若水会心:“太伯文身断发以避季历,东海数陈恳诚愿备藩国。”[143]
我吃了一惊:“守坤宫出了何事?!”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启春便停止了抽泣。只是非论宫人如何劝,都不肯分开。她不问太医高旸的伤势如何,也不问我朝中事体如何安排,只一味呆坐,怔怔望着高旸,很久不动。晨光透过纱窗,掠过启春曲折的腰背,为高旸的脸覆上一层淡淡的光辉。启春乌发委地,好像流金瀑布。
夜深了。汴城灯火漫漫,出现清杳的光雾。穹顶四合,密不通风,银汉迢迢,星光熠熠。是多么魅惑的夜色,结发佳耦还是年青力壮,床几之间,十指相扣,坐揽江山无余。
期盼了好久的事物,也明显晓得它是甚么模样,猝然来临仍然叹为观止。遇乔宫值房的灯亮起,一个老宫人提灯开了门。只开了一条缝,就被来人猛地推开,颠仆在地。烛火方才点着红绢灯罩,被来人一脚踩灭。她一气奔到椒房殿前,颤声道:“奴婢桂旗有告急事求见贵妃娘娘!”连说了几遍,我这才令银杏点上灯。内里值夜的宫人见寝殿中亮起灯光,这才敢叩门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