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道:“皇太子即位已全无能够。倘若帝后驾崩,大将军文泰来与苏司政必然会扶立皇宗子。命高朏即位的圣旨,底子出不了守坤宫。恐怕不待天亮,不但高朏活不了,连东阳郡王也不能幸免。”
我远了望着,忽觉从未有过的轻松与虚茫。如此激烈的悲爱好憎,于我已是悠远的梦境。琉璃罩中的大千天下,今后再不与我相干。“生也不为娱,亡也不知戚”[144],我的人生,已近结束。而承平元年,才方才开端。
姜敏珍满头大汗:“奴婢即使胡涂,还不敢私行惊了太后。”
封若水更是吃惊,携着我的手向里走了几步,悄声道:“我还觉得——姐姐莫非不让皇太子即位么?”
银杏提着灯换了浓茶上来,迷惑道:“都如许晚了,中宫那边如何还没有动静?”
我赶紧让了开去。启春看也不看我,腿一软,伏倒在榻上,用无缺的左手握住高旸的指尖。尚未开言,已气堵声噎,泪如雨下。忽见她胁下有一点赤红似焰火突然洇出天空,一点又一点,迅疾连成一片。她似是无觉,自顾哀哭。自我识得启春,还从未见她如此悲伤。我本无泪,听她的泣声,竟也有些心伤了。
我笑道:“mm晓得我的心就好。笔墨已备好,请mm拟诏。”
银杏为我草草绾了头发,我整一整衣衫,这才往东偏殿去看望高旸。白日里与我同榻而眠的男人,现在一只脚已踏入了鬼门关。我冷眼看着,心中甚觉可惜:华阳毕竟没有杀过人,动手还不敷果断,若换做刘钜,含光剑下岂有生还之理?
小钱道:“是小任派了一个孩子拿去的,话也是回给小任的,奴婢并没有露面,娘娘就放心好了。”
桂旗复又叩首如捣蒜:“奴婢极刑!”
我笑道:“别怕。若华阳不来,最多空等一场,也没有甚么。”
沈太妃薨逝后,我在侯府养病,华阳仗着一身技艺,涉险入京寻觅刘钜。我恨她孤负了睿王的苦心,恨她耽于情爱不顾身家性命,忍不住出言调侃——“幸亏殿下还是太宗天子的女儿!一身技艺,只为逾墙入室,掳人劫财?还是墙头瓦上,与人幽会?”
我命桂旗入殿,仓猝披衣相见。但见桂旗衣衫薄弱草率,一起疾走后俄然停下,冻得瑟瑟颤栗。她跪下叩首时,不敢以掌贴地,五指微曲,指尖一片红色。她的裙上,斜印着一个血指模,瞧大小,当属女子——只剩了拇指与食指。
姜敏珍道:“娘娘在瞧甚么?”
我想了想:“圣上晚间在谨身殿大宴群臣,散宴后会去皇后那边。大年下的,宫里人未几。夜深人静的最好动手,想来应在守坤宫寝殿。”说着嘲笑一声,唇齿间尽是怨毒,“‘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粉骷髅’。痛快!”
姜敏珍惊诧道:“莫非是火器所伤?可奴婢在内里并没有闻声声响。”
我吃了一惊:“守坤宫出了何事?!”
遗诏曰:“朕以不德,嗣承大业。念祖宗遗统,方夙夜匪遑。恐忽遭凶慝,无以托四海。尧禅舜让,文王舍伯,天下为公,惟德是与。皇宗子朠本性温良,端方有识,地居长嫡,次第当升储嗣。其立为皇太子。钦此。”
我熄了灯,静坐于窗前,像一只猫头鹰立在枝头,俯视山洞中的猎物。守坤宫近在天涯,虽隔着土石,地下的蠢动仍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