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不怨,却也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忽听皇后道:“好端端的,叹甚么?”
皇后打断道:“罢了。这必是要求从西域买马,改进我朝战马的。须生常谈了。读这一封吧。”说着又抛了一本过来。
玉华殿中的气味炎热又清冷,坐久了,忽而恍忽起来。易芳亭中,他说他必然会娶我。他向来不出去惹是生非,竟然敢打伤吴省德,开罪舞阳君;他向来营私守法,却暗害了乔致;他向来未曾用那样的口气说过连他本身都不信赖的话,现在却也要说来哄人骗己。
芳馨向紫菡道:“你出去和绿萼一道用饭吧,女人这里我服侍。”
皇后道:“无妨。不过是读,又不是叫你批。”
从仁寿殿出来,头顶的孤日像薄弱纸片,垂下的光芒饱含昏黄不安的炽热。金沙池波澜不惊,湖水的暗涌曾在冰下温馨地聆听冰面上随风而动的动听笑声,现在重见天日,却再等不来昔日欢畅的颠簸。站在湖边,身后亦是空荡荡的。偶有宫人低头仓促而过,连施礼都是无声而草率的。
我问道:“太医开的甚么药?”
走进仁寿殿,只见慎嫔端了空药碗从寝殿里出来,佳期跟在身后掩上门。佳期见我来了,忙上前施礼:“大人来得不巧,太火线才服了药睡下了。”
芳馨道:“当年窜改起居注,不是为了废去慎嫔么?”
我忙道:“随口说一句罢了。归去吧。”
我擦去泪水:“何曾哭了,我这是在笑。”
慎嫔叹道:“我虽被废黜,但这些年颇得太后顾恤,得以在摆布奉养。太后暮年随太祖共征天下,脾气刚毅,保全大局。自从儿子即位,更是哑忍。但这些年我冷眼瞧着,太后很有几分抱怨儿子的意义。睿平郡王的婚事、昌平公降爵这还倒罢了,将升平远嫁和亲,才是太后最愤恨的事。升平是太后独一的亲生女儿。”
实录中的“久阴不雨,柱下阴湿生虺”在内,文官的窃保私语、哓哓众口在外,这统统是谁在授意?是谁甘愿在青史上留下昏君的名声,也要在实录中写进“久阴不雨”?现在公主暴毙、皇子短命,若将这实录摔在皇前面前,只说天不庇佑,皇后轻则得宠,重则被废。
我嗯了一声:“油滑相逢各未闲,百年多在分袂间。”[21]
皇后道:“那就先用一碗栗子羹再读。本宫命他们预备好茶水。起来坐吧。”
慎嫔叹道:“太后的身子,本来等闲也别想病一回。自从那日太后在皇太子的灵堂中折了佩剑,发誓再也不练剑了,便每日结束伏贴,拿着断剑在院子里呆站着。太后常日晨练,连棉的也不穿,前些日子又是风又是雪,如许站上几日,哪有不病的。”
崇高的皇宫,竟是这等烂污泥塘之地!
他有他的抱负,有他的难处,我不会怨任务何人。
穆仙躬身退下,皇火线才向我道:“久等了,坐吧。明天穆仙做了栗子羹,你也尝尝。”
我在心中狂笑,眼泪夺眶而出。天子下旨措置宫人女官,却不奉告皇后;皇后暗中命人汇集证据,弹劾天子属意的百官之首,引发朝野汹汹如沸的巷谈口诛,再将已经踩烂的皮毱一脚踢还给天子。天子多疑,皇后不甘心被疑,如此罢了。帝后之争,一至于此。
皇后命人弹劾封司政,仅仅是因为今春征马之故么?不,毫不止如此。奏章中封司政的一项罪名是交朋结党、构扇是非。这半年来,宦海谈吐不过是主战还是主和,另有便是后宫不宜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