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太后打扮得如此闲适,只觉耳目一新。行过礼,太后笑道:“请你来不为别的,只因为天子和升平都赞你的美人画得好,是以要烦你为本宫也画一幅。”
我嗯了一声,换了一本书翻着:“甚好。姑姑另有何事?”
我淡淡道:“天然要去。对了,再备几碟生果,也祭奠一下红芯吧。毕竟她也奉侍了我好几年。”
我拉一拉锦被,双手的力量正渐渐规复。我握住着芳馨的手,安静道:“红芯死了。传闻在捕兽坑里跌死的。”
本来是她。如许也好,如此两人,倒也相配。心底出现一股酸凉之气:“本来是启姐姐,如此甚好。姑姑归去若能见到世子,代我恭喜他。不知世子何时迎娶新妃?”
芳馨为我披上一件冰月梨斑纹的长衣,笑道:“菜太油腻,女人病着,该用些平淡的。”
太后笑道:“起来坐吧。你画得好,本宫重重有赏。”说着叮咛几个力大的内监将外间的黄梨木大书案搬出去。又问我道:“传闻你病了,可请太医瞧过了么?太医如何说?”
她一走,我立即关上书库的门。心念如沸,又哀凉如冰。左胸跟着心跳模糊疼痛,愈来愈沉,愈来愈重。我面前一黑,扑倒在书堆中,几十本旧书呼啦啦掉落在地,扬起漫天的细尘。门外的内监听到书库里的异响,欲排闼检察。门已经被我从内里闩牢了。
指尖掠过卷曲的书角,并无一丝呆滞,心却垂垂沉了下去。我本不肯问,当现在却又不能逞强:“是哪家女人?”
我悚然一惊,左手紧紧攥住一册薄薄的旧书。只听纸张的嘶嘶轻响,如蛇吐毒芯,书册顿时皱成一团。慧珠轻呼:“大人谨慎,书都皱了。”
我浅笑道:“太后风韵卓荦,仿佛神仙。臣女一支凡笔,恐难勾画太后姿容,故此还需考虑,请太后恕罪。”
我恭敬道:“太后谬赞。快意馆有很多成名的画师,擅画肖像。冲弱涂鸦,登不得风雅之堂。”
紫菡不舍道:“奴婢想陪着女人。”
紫菡顿时红了脸:“女人说甚么!一醒来便没端庄。”
慧珠垂手恭立:“我们殿下有些日子没见大人了,甚是驰念,倒无特别要紧的事情。”
芳馨道:“奴婢痴顽,请女人见教。”
太后见我久不落笔,便笑道:“说是来作画的,如何建议呆来?”
中午的日光照在脸上,火辣辣的像被鞭挞。我的身心却被浸泡在冰冷的金沙池中,在绝望的堵塞中缓缓下沉。我想哭,却没有眼泪。血红的宫墙拧成乌黑扭曲的一团,晴好的天空也化成一张奸笑的青面。我的心又痛了起来,昏昏沉沉间,只听宫人们痛心而焦灼的呼喊惊飞了梧桐树上一群灰尾小鹊。天涯的云彩变幻无方,却还是被掠过的羽翼撕扯出无数伤口。躲,也躲不掉。
我低头一哂:“多少有这层意义在吧。”
“唯命不于常,言幸之不成数也。便是说,命数无常,幸事难期。这一次是别人,下一次一定不轮到本身。对了,明天拿些银子叫小钱送给红芯的父母,也算是主仆一场。”
慧珠道:“不敢。大人新升女丞,天然朱紫事忙,奴婢晓得。”
回到书库,行到最阴暗之处,灯光一晃,猛觉身后多了一人。我大惊,心头似被巨锤沉沉砸下,惊颤不已。左手灯座在地上跌得粉碎,幽焰蹿起,归于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