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她的面庞,贺桢的面色微微一僵。启事无他,实在是面前的秦檀,与他印象中的秦檀相差太远。
“甚么?”秦檀不解。
贺桢怒意更甚,喝道:“你说我是恶梦?若非你秦产业初以权势相逼,又怎会有这一桩婚事?!现在你竟感觉这是一场恶梦!”
洞房花烛夜,贺桢揭开了秦檀的盖头。饶是对秦檀无情,他也被她的仙颜所冷傲――那是一种浓艳、张扬、毫不收敛的美,像盛放的牡丹似的,微微一笑便将周遭人都比了下去。
他本年二十又五,身姿拔隽肥胖,面庞清俊优逸;身上穿一袭月白暗云纹敞袖宽袍,脚踏暗紫悬银锦靴,通身皆是书卷墨气。任谁看来,都会感觉贺桢是个自幼金堂玉马养出的贵介公子;谁也猜不到,六年前的他还是个贫病交集的穷墨客。
“六合寥寂山雨歇,六生修获得梅花。”贺桢抬高了声音,一字一句道。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身子接受不住,狠恶地咳嗽起来。
年青的贺桢昏睡在了她的脊背上,也不知听没听到这随口胡说的解释。大雪纷飞,她抹去了额头的雪水,艰巨地将贺桢扶入马车,他洒下的血滴,淌了一地。
秦檀悄悄地笑了起来。
秦檀美则美矣,却不是贺桢心上人。那夜,他冷冷道:“秦氏,你秦家用权势逼迫我娶你,我应下了。可我虽能娶你为妻,却不会对你动情。你好自为之。”
门嘎吱开了,候在外头的方素怜大哭失声,扑到了秦檀的床边。方素怜用帕子擦着眼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你若走了,另有谁会待我如姐妹?夫人……”她瘫坐在地上,一副悲伤欲绝模样。
――方素怜并不晓得“六生”一句。
贺桢见她这副模样,微叹一口气,点头道:“素怜,你那里都好,恰好太心软。别人欺你非常,你还以德抱怨。若非有我护着你,只怕你早连骨头都不剩了。”
方素怜向来通文墨,会晓得这句诗也是常理,但贺桢的面色,却因这句话而突然惨白。
秦檀自个儿也晓得,实在三生便是三世,佛说的三生,那便是宿世、此生、来生,断断没有统共六生这般的说法。随口扯谈、不过脑筋,猜想谁也不会记得这句话。
贺桢稳了稳心神,俄然问道:“素怜,你可晓得一句诗?”
其人很有才名、满腹诗书文墨, 在圣上面前又甚得信赖, 因此在京中名誉不低;再兼之他面貌清俊冷冽, 骨中透出狷介俊彦, “贺家桢郎”的名声一时候传遍京中,无数公卿朝臣与之交友攀亲。
床上的秦檀眸子微动,被褥外细瘦瓷白的手指蜷了起来。她面无神采,视野转向贺桢,沙声道:“贺桢,我不想瞥见你。”
“秦檀……是我……但是我,认错了?”
此人乃是贺家的家主,三品银青光禄大夫, 贺桢。
“……秦氏。”贺桢晦涩地从唇齿间挤出了这个词,道,“你可另有甚么想说、想要的?我都去办。”
贺桢的衣衿已被血染红了,身子骨软绵绵的,一双眼重新到尾都没展开过,只是借着一番执念,偎在秦檀的背上,话语若丝。
方素怜面露忧色, 道:“夫人待我甚好, 现在她病重,我不去看望一眼,岂不是忘恩负义?”说罢,半低头颅,眼眶一角微红。
贺桢的嘴唇,颤抖了起来,指节难以自控地曲了起来。他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像是在找寻甚么东西,却一无所获,口中喃呢着“六生”之语,不明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