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回神之时,只见远方一袭青衫,与雨相融,那人姓甚名谁,他自始至终都未能问出口,只记得那张绝色容颜与如水溅玉之声。
那一刻,这志高气昂的少年抱着食盒失声痛哭。
他看向手里的食盒,热气腾腾,仍留有那人手的余温。不假思考将其翻开,香味芬芳飘出,雨丝万千,无伞遮挡的他唯有双手度量,将首低垂,护着这可贵的一餐饱饭。他好似用了平生力量,方缓缓举箸,一饭入口,烫得他禁不住热泪盈眶。
“心之所志,当贯于行而非止于说。若真有济世之心,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前路难行,则另辟门路,前有停滞,则披荆斩棘!”季拂心愈发冲动,迎着对方惊诧双瞳,字字吐清,“现在你不过空口大话,纵你弃志,天子不会痛心少一良才,百姓不会可惜无你相济。但若他日你得登高位,凌于天下,何惧无人不识君之高义,何惧小人当道阻你兼济天下!”
小僮嘀咕嗔怨几声,终是不敢拂逆少爷之意,将伞撑高了一些,谨慎地将那袋包子递给倚墙之人。
小僮却不似季拂心那般心细,他皱着眉迈前一步,厉声诘责:“我们少爷一番美意相赠,你不接管便罢,将其打落是何回事!”
“我不消你怜悯。”一道男音穿透雨声,声音沙哑,如同钝锯磨着朽木,咿呀刺耳。
季拂心呐呐失了言语。此人短短几句,已将当今桓朝的局势阐发透辟,如他所言,宦海*派系排挤,天子亲佞远贤,拔擢官员不以才气为量,而以爱好决计,乃至朝廷内一众恭维阿谀小人。真正骨鲠之臣,或看破世道心凉去官,或是被奸人所害,已是所剩无几。
他要入仕,哪怕力量微小,哪怕志大才疏!但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他必建功立事,匡扶社稷,救世济民!
方觉人生十数载,最甘旨的不过是落魄时的一餐饱饭。
小僮气极,抬脚便要朝那人腿上踹去,但季拂心单手一拦,摇首感喟了一声:“罢了,都是不幸人。”
落下的竹箸似戳中了甚么硬物,他猜疑翻搅,竟从饭食里搜出一锭银子来!
“我恭敬你的志气,这一饭是我请你,他日你若能高位厚禄,勿忘昨日之耻,勿忘本日之志。”季拂心安然地拉起沈慕卿的手腕,将食盒放入他的掌心,会心一笑,不给沈慕卿婉拒之机,拉着小僮朝雨幕而去。
沈慕卿震身惊诧,竟难出一回嘴之言。
季拂心眉心一皱,重重迈前一步,震声回嘴:“你此言差矣。夫大丈夫者,当志贯六合,目极万里,而非止于当下。纵无重权在握,纵无万贯家财,亦当不坠青云之志,修身养性,待时而发!”
“够了,”季拂心腔调扬了一扬,目中孕有多少愠色,“此事切莫再提,他们背面不也道了歉么。世事因果循环,总有回报之日。娘切身子不好,我积德事亦是为她积善。成了,将包子给他罢。”
季拂心因这话顿了一顿,转而又是莞尔道:“能帮一个便是一个罢。也许此人本日落魄,但别人却能成大器,拜将封侯呢。”
霎那,沈慕卿心潮迭起,万千彭湃,如被热流涌过,如被重石击落心底,激起滔天骇浪,朝旷远开阔之地澎湃奔去!
萧萧风雨落无声,溅落水滴难细数。沈慕卿蓦地抬首,恰时清风徐过,撩起了季拂心面前轻浮黑纱,一张昳丽容颜印入眼眶,霎那,他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