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的流亡,让他认清了人道的凉薄与贪婪,看清了世道暗中——厚利。若无显赫家世背景抑或是款项相诱,纵你身含委曲,亦无人替你鸣冤。可他一铮骨男儿,焉能屈身折节替人拾屐,故而所谓的抱负,在这怪诞的世道面前俱是空谈!
小僮气极,抬脚便要朝那人腿上踹去,但季拂心单手一拦,摇首感喟了一声:“罢了,都是不幸人。”
季拂心因这话顿了一顿,转而又是莞尔道:“能帮一个便是一个罢。也许此人本日落魄,但别人却能成大器,拜将封侯呢。”
“我不消你怜悯。”一道男音穿透雨声,声音沙哑,如同钝锯磨着朽木,咿呀刺耳。
那一刻,这志高气昂的少年抱着食盒失声痛哭。
白花的包子如若被打翻的白棋,洒落于地,污水一溅,立时被染上一层泥垢。
落下的竹箸似戳中了甚么硬物,他猜疑翻搅,竟从饭食里搜出一锭银子来!
原是这道浑家背靠着墙,双手垂软,长腿刚巧抵住了门路另一侧的墙,而此人偏生将两腿间裂缝跨得极其之大,若想过路,要么是冲刺跳过,要么便是足踏他两腿以内,再行过。怪道方才那两人如此谩骂,只怕那个也不肯萎低身子,行入此人两腿当中。而此时恰是滂湃大雨之时,如果跳过,凭这儿低洼不平的空中,定会溅得一身泥污。
小僮却不似季拂心那般心细,他皱着眉迈前一步,厉声诘责:“我们少爷一番美意相赠,你不接管便罢,将其打落是何回事!”
“嗤,”小僮不屑嗤鼻,将包子抱得紧了紧,“本日您赏了他一餐饱饭,也许第二日人家便将你的恩德忘了洁净!少爷,您莫忘了,上一次您布施了一群糙男人,成果未过几日,这些小我便抄着一把大刀来抢出外上香的我们,若非侍卫庇护得利,我们只怕都……”
一声清脆之音切入雨声,让沈慕卿心神一震,他方一抬首,便见一热腾的食盒送至面前,饭香飘飘零荡,溢满鼻尖,方用包子仓促充饥的肚子,又饿了起来。
季拂心眉峰不易发觉地一蹙,但腔调却一如平素的平和,辩驳道:“若你性命能换百姓无饥,天下无忧,我断不踌躇取你首级,但千万不幸,你的命一无是处。当今天下,多少百姓四周驰驱,只为一餐充饥,而你碌碌有为,我一时心软施恩于你,你却还硬留一张薄面,自命狷介。”他微一点头,不知可惜或是不幸,“你若当真不肯折下清傲岸骨,倒不如投身宦途,谋得一官半职,受百人敬佩,而非在此窝囊无用,途途惹人怜悯。”
现在皇城以内,天子为撑一分薄面,营建皇城繁华的假象,凡是这等流浪之人被官府发明,皆会被驱之出城。则被驱之人,因无过所之故,要么饿死荒漠,要么以林为居,以兽为食。
“少爷,您救得一个,却救不得天下人。”
方觉人生十数载,最甘旨的不过是落魄时的一餐饱饭。
他此生不甘碌碌而有为,心胸鸿鹄之志,愿凭靠己身之力投效朝廷,驰骋疆场扫平敌寇,遂辞父离家,前去皇城插手武举,只望平步青云,拜将封侯。怎料武举之时,不过一时错手误伤别人,便被小人诬告冠以杀人之名,百官在场无人出面以证明净,天子轻信谗言亦不细查,当即令下取他首级,世人当场化身饿虎扑身而上,幸而他身怀技艺,险险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