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过往几十年的人生中经历过很多,家宅狼籍、改朝换代、宦海沉浮、中年丧子、香火无继……
施远茂立在屋子中心,敞亮的灯光把四周的陈列照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从几排高架和贴墙的书厨上一一扫过,然后走到离他比来的一排高架前翻找起来。
一些早已被光阴埋葬的旧事,仿佛一波波潮流,从影象的深海中徐缓而持续不竭地回溯而来。
阅微斋在东路的东北角,按族中的常例,这里的双清院、浣花院、春在堂等院落是家主的后代所居,但施远茂无子,独一的女儿出嫁已有二十年,是以这片的房屋始终闲置着,除了安排洒扫的下人,根基没人来这儿。
他按着眉心,自嘲地笑了笑。
施远茂仍旧坐在窗前的太师椅上,从他这个位置刚好能瞥见窗外影影绰绰的花木,以及夜幕来临前天涯最后一片暗红的火烧云。
但是施远茂谛视着面前的画,很久没有开口。
“晓得了。”
戚伯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她”是指谁。
这么多年来,他也确切是如许做的。
黑暗中,他的神采有半晌怔忡。
戚伯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睑道:“老奴刚才去问过大总管,从各种迹象来看,薛恪的确是薛家的孩子。”
陈腐的经史子集、笔法青涩的书画、翻起毛边的诗词话本、缺角的印章、养蝈蝈的葫芦筒……
这么一想,内心倒是松泛了很多,嘴边的话也能说出口了:“让人去福建看看她的近况吧。”
“嗯,那叮咛下去吧,在他们脱手前把人弄出来。”
他顿住脚,等着听叮咛。
“这画……”他看向施远茂,脸上难掩惊奇。
施远茂不由闭上了眼,安静的心境久违地呈现了一丝起伏。
忘了它的存在,天然也忘了扔。
明智奉告他,幼年时的风花雪月不过是他广漠人生中的惊鸿一瞥,不值得追思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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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一个雕花红木长匣子呈现在他面前。
“戚伯。”小厮拱手作揖道。
即便如此,施远茂仍旧晓得戚伯想问甚么。
曾姨娘停在原地,眉心微蹙。
很多别人不晓得的奥妙,戚伯晓得。
“你先吃吧,我去一趟阅微斋。”施远茂步下门前的台阶,直接穿过天井朝外走去。
一卷画轴悄悄地躺在内里。
小厮恭声应诺,退出去閤上门。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明智地闭上了嘴。
“老爷,崔阁老和几位大人筹办告别,说您有客人要接待的话,就不必相送了。”门外响起小厮的通禀。
要弄死一个牢里的犯人很轻易,但要把一个大活人从牢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来就难了,何况还得让杀他的人信赖他确切是死了。
翠姑临走时撂下的这句话不断回荡在他耳边,退色的桃花图上仿佛平空多了一个妙曼的身影,面庞已经恍惚不清,但一些细碎的片段却又能清楚地回想起来。
“发明就发明吧。”施远茂笑了笑,云淡风轻道,“不过是年青时的一段风骚佳话,都这把年纪了,还怕甚么。”
施远茂坐在太师椅上,盯着面前画架上挂着的一幅画,神采安静,目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