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听他如此说,亦跟着换了口风:
北冥有鱼,庙堂许才是他的化鹏之地,成去非沉沉想着,随即放了帘子,忽发觉衣袂处不知何时染了抹羊血,他撩衣轻嗅,果然带着淡淡的膻味,却并无不适,外头这座都城,也曾血流漂杵,哀鸿遍野,也曾火烧宫闱,户不盈百。天下嚣嚣,祖天子渡江而来,江东草创,不过转眼间,有了一日之保暖,仿佛便再无人记恰当日之苦,便梦里不知身是过客。而天下多事,倘吏不能纪,百姓困穷,主不能恤,那个真的懂何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府衙的几位大人最爱这羊羔肉,给你个机遇也献献殷勤。”
屠家哼哼一声,还没开口,却先被那羊的后蹄子猛蹬了一脚,遂顺手操过雪亮亮的锋刀,毫不犹疑地自羊喉划起,一顺水地拉到肚皮上,一气呵成,的确比成去非写那悬针竖还要纯熟,游情末作之民自有其过人处,成去非看他袖子挽得老高,黑油油一片泛着腻腻的光,同那乌黑的刀片倒成极光鲜的对比,再瞧那案板上的羊,早一动不动断了气,屠家本身这才腾出口气,抬眼敏捷瞥了成去非一眼:
这边顾曙远去,成去非同赵器挤出了熙攘人群,来到那寄车处,赵器解了缰绳,刚坐定了,想方才那一事,内心有话,游移了半晌,还是扭头对成去非说了:
“也不看看现在的商税多得跟这羊毛呢!你们真当我能挣着……上万!”他猛一用力,把那羊腿拿钩子钩住了,高挂于最显眼处,两手顺势朝身上快速揩了几把,氛围中的膳腥气仿佛便跟着又重了几分。
这屠家顿时变了神采,上前要求道:“小民可一句话也不敢说,您……”
话虽如此,心底倒是另一番设法,尚书令一面想府库增收,一面又不准添百姓之重,这世上哪有这平分身其美的功德?此事落在本身头上,向来毒手,两端兼顾,疲于奔命,这又岂是他一人所能掌控的?就如本日之事,禁的了一时,惩办一时,谁又能安保今后其人所行?人活于世,老是趋利避害的。
“至公子,小人常在外听闻蒋家那位蒋北冥公子,素有清名,做买卖向来都童叟无欺,倘如许的人物来做那包税人,是不是能腐败些?”
车马出了长干里,直到青溪一带,街上行人如织,闾市仿佛并未遭到当日海灾影响。这一段成去非步行而过,瓜代打量着两侧商肆摊铺。人声鼎沸,牲口的哀嚎声,还价还价声,妇人大声叫骂小童声,孩子哇哇乱哭声,听得赵器头疼,他早把马车寄在前处,陪成去非走这么一趟,虽耳目喧闹,但幸亏不是头一回,忽一阵膻气顺风送到鼻间,赵器微微皱了皱眉,原是前头正有一户屠家正在宰羊。
“瞧你那出息,也只能想到官家吃大油饼子!要吃,也得每天吃这羊腿!”
国朝自先帝年间起,多处行包税制,诸多关津、牛埭、桁渡等处税收所同一由一名乃至数位贩子承包,再同一交于府衙。国朝对包税人向来无甚才德之求,只以出钱多寡而定,前人增估求侠,先人加价请代,终究重担还是落到商民头上,这此中盘曲,不难测度。不过国朝开支浩繁,不管是宫廷花消,还是边防军事,大头无外乎出于两样:田租户调和关津商税。既需仰赖,便也无人细究这内里不当,任由底下往高里竞价,府库看得见支出便可。